唐繡瑾第一次看他發這麼大的火,被嚇了一跳,便退後了兩步,謹慎的看著他。
千算萬算,沒想到他會給出這麼流氓的答案,唐繡瑾的臉色一下子怪異起來,但是她仔細看了看厲明昕,見他眉頭深深的皺起,在額心處引出一個川字的紋路,看起來很是疲憊,而且他伸著手的姿勢那麼虔誠,就像是等候一杯水的旅人一般。
唐繡瑾一下子心軟了,她磨磨蹭蹭的走過去,剛靠近兩步,就被一股大力拉進了懷裏。
厲明昕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靠著她瘦削的肩膀,深深歎了口氣。
唐繡瑾很少遇到他這樣明顯的表露出自己的疲憊,一時間僵住了,尷尬的連手都不知道往那裏放,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得此刻說什麼都是徒勞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厲明昕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副姿態。
如果不知道緣由的胡亂說一通的話,恐怕不僅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還會變成一隻聒噪的鴨子。
好在厲明昕沒有讓她疑惑太久,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便向唐繡瑾講出了自己現在擔憂的事,“我覺得大陳頑疾過多。”
唐繡瑾非常茫然,她並不太懂這方麵的事,而且在她的記憶裏,在上一世裏,直到她死,大陳都是一副盛世的模樣,怎麼就像厲明昕說的那麼嚴重了呢。
她推一推厲明昕的手臂,“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厲明昕搖搖頭,很直白的問道,“你覺不覺得我們這一路走來,幸福的人家見得極少,不幸的百姓卻見得太多。”
唐繡瑾仔細思索了一下,第一個出現在她腦海裏的,就是當著她的麵自盡的青櫻,然後是新鄉走投無路的數千農民,還有剛剛救下來的李鐵匠。
這麼一想,她才發現,原來大陳的國土上,居然還有那麼多在不幸之中掙紮的國民。
這天晚上,厲明昕深入簡出的向她講述了自己的擔憂。
早在河霽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深入民間,他都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親眼目睹這樣多的人間慘劇,但是那個時候他隻以為這是新鄉一地的悲哀,所以並未放在心上。
可是路走的越多,他就越發的懷疑起來,新鄉的慘案真的隻是偶然嗎?
北河島欺男霸女之事要作何解釋?昨日見到的李鐵匠又要作何解釋?
他原本覺得父皇算得上一代明君,可是看多了才發現,原來在隱藏在那些歌功頌德的奏章後麵的,居然是累累的白骨。
如果不是他執意往民間走一遭,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現這些慘案。
唐繡瑾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還是有些不以為然,“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嗎,大陳在我看來,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盛事了,更何況我們遇到事情解決便是了,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擔憂。”
厲明昕的眼神讓她根本看不懂,他靜靜的盯著一一隻在房梁上小憩的貓,忽然說,“我怕我來不及。”
他握住唐繡瑾的手,“阿瑾,你是學醫的,如果人被埋在土裏超過了一個時辰,會發生什麼事?”
唐繡瑾一聽就知道他是在說今天的李鐵匠,但是她並不明白這個時候提他幹什麼,便如實回答道,“若是土填緊實了,哪怕是露出腦袋,不出半個時辰,他也會被活活憋死。”
厲明昕笑一笑,“可不是每個李鐵匠都能撐到我過去救他的。”
“阿瑾,我曾經無數次的對你說,若你我是平凡夫妻的話,我們就可以自由的去許多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放手這一切,跟我走。”
唐繡瑾猶豫了一下,隨即沉默著點點頭。
她真的想過,並且不止想了一次。
厲明昕笑起來,“我就知道,因為我也想過,有時候甚至會被這股執念折磨得幾近瘋狂,可是很抱歉,阿瑾,我永遠也不可能完成你我的這個願望。了”
唐繡瑾抬起頭,“因為你是太子嗎?”
“因為我是未來的天子。”厲明昕抬手指了指一個方向,唐繡瑾順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看見了幾個筆直的站在那裏的守衛。
“我把李鐵匠安排在那裏了。”厲明昕說,“但我安排不了整個李家莊。”
他回過頭來,凝視著唐繡瑾的眼睛,“這些天裏,我做了很多的努力,我想查清楚,我大陳的國土上,被逼良為賤的有多少人,我想還他們一個民籍。”
“可我遇到了無數的阻礙,大臣、王公貴族、父皇……都不支持我。哦,對了,那個姓宋的也很麻煩。”
唐繡瑾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分明在談很嚴肅的事情,可是厲明昕還是不忘把宋淩雲也拖下水,而且重點點名批評,這害的唐繡瑾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死。
好在厲明昕很快把話題扭轉了回去,“我自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大陳盛世,民生安樂,可是自己親自下來走一遭,看到的是什麼呢?阿瑾,我覺得民生多艱這幾個字像是刻進了我的骨頭縫裏,每天晚上都會讓我在噩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