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莫南城上了一輛出租車,將近四十分鍾後,車子在城中村停了下來,我又跟著莫南城下車,走在狹窄的巷子裏。
這裏住著來自全國各打工的人,為了討生活,為了老人孩子,他們背井離鄉,說著不習慣的普通話,吃著不合胃口的飯菜,與鄰裏鄰居打交道,不敢得罪任何人,小心翼翼的活著。
這世上並沒有什麼安逸,隻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家鄉安不下肉身,他鄉容不下靈魂。
這就是社會的現狀。
走了大概十幾分鍾,莫南城帶著我走進筒子樓,他站在陳舊的木門前,語氣沉重地說:“南笙,如果你後悔了,現在走還來得及。”
這話我聽的雲裏霧裏。
這筒子樓裏到底有什麼會讓我後悔?
他看了我一眼,我沒有說話,他這才拿出鑰匙將門打開。
門被推開那一瞬間,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其中夾雜著屎尿味,還有濃烈的藥味,十分難聞,讓人忍不住作嘔。
我正疑惑,莫南城已經走了進去,狹窄的房間裏,門邊堆滿了藥瓶子,莫南城就像是一點都聞不到氣味,徑直走向狹窄房間中間擺放的木床,床上躺著一個人,屋裏光線昏暗,我看不清他的樣貌,隻看清他的雙手被紗布纏繞,閉著眼睛,如果不是胸口的起伏,他更像是一個死人。
莫南城看了男人,又走向窗戶,將窗簾拉開,光線透了進來,將狹窄的小屋照亮,床上的男人也被光線刺的眉頭下意識擰緊,眼睛也閉得更緊。
“他是誰?”
男人沒有醒,我不敢太大聲,小聲問莫南城。
莫南城走向男人,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小聲道:“爸,我給你買了早餐回來。”
一聲“爸”讓我震驚。
這怎麼會是莫老爺子。
不,不對,莫老爺子不是莫南城的父親,他的親生父親是莫老爺子的孿生大哥,早年出車禍死了。
莫南城總不能隨便喊別人爸。
我走近仔細看了看床上的男人,他的五官跟莫老爺子還真的很像,隻是看起來更蒼老,更瘦,瘦的幾乎脫相。
男人聽見莫南城的聲音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莫南城,男人眼裏盛滿了喜悅,喉嚨裏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手也比劃著。
我再次震驚,他是個啞巴?
因為阮晴天曾經是個啞巴,我會看手語,男人剛才比劃的是莫南城的名字,他問莫南城昨晚去哪裏了。
莫南城握住男人的手,將腿扶著坐起來,又細心的拿枕頭給他墊著後背。
莫南城沒敢說實話,撒謊說:“昨晚上跟同事幾個聚餐喝酒,喝多了,在同事家睡著了。”
我看向莫南城,他不敢說昨晚上在派出所度過的。
男人也不懷疑,點了點頭,連著咳嗽了幾聲,氣息急促,莫南城連忙為他順背,等他好受了些,端起早餐店買回來的小米粥親自喂。
莫南城舀了一小勺喂進男人的嘴裏,男人在嘴裏嚼了半天,根本沒有吞多少,幾乎都從嘴角溢出來了。
一小碗粥,莫南城喂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這麼有耐心。
我站在原地就這麼看著莫南城給他喂飯,屋裏的味道好似習慣了,一點都不覺得難聞,隻是心裏的震撼一直沒有減少。
男人看見了我,抬起手指著我,用眼神問莫南城我是誰。
莫南城沒有回頭,說:“一個朋友。”
男人衝我笑了笑,那充滿善意的笑容,讓人看著心裏特別舒服,就像春天的太陽一樣暖。
我連忙打招呼:“伯父你好。”
我這時才發現,男人不僅啞了,而且兩隻手都沒有手掌。
喂好了,莫南城將他扶著躺下又繼續睡,爾後莫南城將屋裏收拾了,替他將屎尿都倒了,我難以相信,莫南城會做這些,他可是有嚴重潔癖的人。
收拾完這一切,莫南城眼神示意我出去,他將門輕輕帶上,走到過道上點燃了一支煙,像一個癮君子一樣,深深地吸了幾口,單手撐著欄杆,又重重地吐出,風一吹,煙就散了,無跡可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躊躇了許久才開口問出心中疑惑:“你父親不是早年出車禍去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