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晃眼,已是下午茶時分。潘玉龍穿過酒店裏掩映的室內綠化區,來到酒店內設的休閑吧。等候服務員將已調製好的貴賓房所需下午茶飲料分派給他。
站在吧台前,潘玉龍一邊耐心等候一邊隨意瀏覽著休閑吧。真的隻是無意間的轉側,他的注意力就已被一陣談話聲猛然引了過去。
潘玉龍稍稍偏過頭去,看見左邊吧區裏一幫男人正圍坐在一起高談闊論,麵前是沏得釅釅的鐵觀音,顯然談性正濃。場景竟是如此這般地似曾相識,而微微加速的心跳中,被悍然挑動起的則是潘玉龍的記憶——
“哎,我說已經有一年多沒見著韓國時代公司的人了吧。這會兒,怎麼好象又都回來了?”
“什麼好象,根本就是!這回銀海市國際賞花節開幕,韓國時代公司是屬於市裏特邀的貴賓。現在銀海市的經濟正因為韓國時代公司的城市公園計劃建設呈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它時代公司可不就是一香餑餑!”
潘玉龍本來淡定的神色因為陡然聽到韓國時代公司而頓時有些改變。不可避免地,就在他一愣神間,一抹不知意味的感覺已開始悄悄逼近他。潘玉龍立刻轉過臉去,下意識地就想要忽略掉這一切,甚至想要平緩下自己莫名頓起的情緒,卻似乎隻是在徒勞。
而從旁邊傳來的嬉笑談話還在繼續,慢慢地、一字不拉地直鑽進他耳中。
“我聽時代公司內部的人說,這次他們的董事長也會親臨。”
“哦,怎麼說?不就一董事長嘛!來銀海市的富商可多了去了!”
“不對,不對!就不是這麼個事兒!”
“那你倒說說是哪回事兒啊?”
“唉,我以前就聽說這時代公司的董事長年紀輕歸輕,可傲的很。你想,韓國時代公司的城市公園計劃投資夠巨大吧?聽說當時光圖紙設計就花了幾百萬美金,這在銀海早就不是秘密了。當初為了這圖紙被竊事件,卷進去多少人?我們這邊銀海市為解決這事夠不夠賣力?可去年春天的時代公司城市公園動土儀式,時代公司董事長就楞是沒參加!”
“不就一個動土儀式嗎?時代公司董事長參不參加有什麼關係?”有人訕笑。
“錯啦!關係可大得很哪!知道中韓雙方當時都有哪些人員參加嗎?”
“哦……對!對!對!你這一說我倒真想起這事來了。好象兩國商務部都派領導參加儀式了。包括銀海我們省、地市一級來得那可都是巨頭,反而他們韓國時代公司的董事長自己沒來,倒真是有些奇怪……當時的新聞好象也炒了一下這事兒。”
“怎麼這次時代公司的董事長倒來了麼?”又有人插話。
“聽說是吧。就那女的。金誌愛。哎,對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說過這金誌愛在中國還找了個男朋友啊什麼的?”
“現在是什麼事到你這兒都成緋聞了。我還聽說他們早就吹了呢。哎呀,傷心地啊。”
“真的假的?咱中國竟成時代公司董事長的傷心地了?那可不好哇!要是影響以後中韓經濟發展怎麼辦?”
“啊?你還當真了怎的?現在有啥事還能這麼較真呀,哈哈……”
潘玉龍一臉神情恍惚地聽著。
似乎隻是短短的一瞬間裏,他就已完全無法控製自己。潘玉龍竟覺得,自己的心就象是突然被外物狠狠擊中一般,還來不及翻身就重重地掉進了穀底。而在他尚未從那種窒息感中回過神來時,他的心卻又猛地象是被打了腎上腺素一樣激越地狂跳起來,一跳緊逼一跳,直往他的嗓子眼逼去。
潘玉龍感到自己的呼吸緩慢而艱難起來。
久未受傷的右手手腕也呼應著一點一滴的蔓延起一種痛。
這種痛,就象一根最犀利的鋼絲線,穿過他的臂,穿過他的肩,穿過他的胸,最後頑強地到達潘玉龍的心髒,穿透他的心髒,然後在那裏反複纏繞,經久不去。
低下頭,潘玉龍的左手不由輕輕地撫上自己隱隱作痛的右手腕。眼睫微顫間,眸色更顯幽深未明。而僅僅隻是刹那,他竟已念頭千轉,神情也是悲喜莫名。
“潘玉龍,你的下午茶飲料。咦,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吧台的服務員有些奇怪地看向潘玉龍。
“哦,沒有。可能是有點累了吧。”潘玉龍一驚,迅速放開手,他隨即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接過盛滿下午茶飲料的托盤,避開吧台服務員疑惑的眼光,潘玉龍目不斜視,轉身往行政樓走去。
二
金誌愛一身粉色春裝,在崔秘書的陪伴下,快步穿過酒店大堂,坐進早已等候在酒店門口的車隊。
車隊在午後溫暖的春guang中快速行進著。所經之處,滿眼是大幅的廣告宣傳,到處是彩旗獵獵飛舞。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五彩繽紛的海洋裏,就連這個城市的空氣都仿佛洋溢著一種花開的浪漫。銀海市的賞花節就要來了。
當車隊一轉上山道,似乎就立刻遠離了塵囂。車行無聲,隱約可見金誌愛看向車窗外,美麗的臉上是滿滿壓不住的孤寂。
沐浴在濃濃春guang中的觀音庵依然古樸寂靜。金誌愛心事重重,慢慢拾級而上。走進正殿,金誌愛抬頭凝望殿內觀音良久。終於,她屈身跪倒在觀音像前,輕輕閉上美目,雙手合十,長久禮佛。虔誠的麵容上,隻有微微抖顫的長睫訴說著她的心思。
供台邊,慈祥的老尼手拿佛珠,滿目悲憫,看向長跪的金誌愛。殿門前,肅立著崔秘書及一幫隨從。靜寂中,香煙繚繚,而觀音寶相莊嚴,慈目天下眾生。
跪拜完畢的金誌愛與老尼再次沿著庵中小道信步漫走。看著默無言語的金誌愛,老尼輕頌了句佛號。金誌愛轉頭向她問道,“你說過,人生悲苦,所求不能。我是不是真的所求不能?”
“女施主,你所求的未必是人所需的。俗話說,遇事須謹慎,首要莫欺心;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無須事事強求。緣生緣滅,自有天意。”老尼隻是慈悲地回望著眼前的金誌愛。
金誌愛低眉聽著,終於輕輕點了點頭。抬眼四顧,不知不覺已近黃昏。她輕歎了口氣,慢慢走近圍牆,寂寞地看著漸落的夕陽。
暮色四起,模糊了春guang,遠眺的金誌愛也在春風中輾轉憂傷。
三
酒店裏,剛剛做完一輪服務的潘玉龍正抬手將放置在儲物櫃中的補充物品拿出,仔細擺放在服務車上。巧克力、小西點、果脯碟、茶水、奶杯……他修長的手指從杯盤間一一劃過,清點清楚。
將服務車固定好,潘玉龍走到水池邊,彎下身,對著水喉喝了幾口水。水花輕濺在他清俊的臉上,打濕了他的眉睫、發梢,使他整個的人竟因此平添了幾分稚氣。
潘玉龍胡亂地抹了抹臉,吸吸鼻子,在一旁的工作椅上坐下。似乎到這時,他才能偷點兒空閑,發一會兒呆。
潘玉龍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這會兒的心情。他心神不寧,總覺得心底有種期待正蠢蠢欲動,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為誰,不知道該如何壓抑。
它就象春天裏的種子一樣,隻要一有春風春雨的契機就惶急著爭搶著要發芽。好象再不長就從此再沒了機會似的。
潘玉龍將身體慢慢地靠向牆,不知怎的,竟覺得有點兒心煩意亂。挫敗地甩甩頭,他的眼光驀地落在了自己露出衣袖外的右手腕上。
抬起右手,長久的凝視著自己裸露的手腕,潘玉龍又一次感到了從心底浮起的那種絲般的細細的痛。他伸出手指,輕輕撫mo著自己的右腕舊傷處。一向清澈的眼神也漸漸迷茫起來。
四
當天晚上,萬乘大酒店4樓宴會大廳裏一早布置得一片喜氣洋洋。輕鬆的音樂,晶亮的杯盞,華麗的燈光,衣香鬢影間無一不顯示著精致與豪華。服務生禮貌地穿梭其間,恭敬地提供服務。相識的人互相熱絡地交談,不相識的急著互相介紹寒暄。人們顯得輕鬆而隨意,政商名流之間,一派周到祥和。
大廳中央的開闊處此時正站著一群人,那是今天的銀海市政府代表梁副市長等政府官員。萬乘大酒店的何總、駐店經理孫總也赫然在列。他們輕鬆地談笑著,似乎還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