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行政樓長廊依舊悄然無聲。
仿佛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
回到工作間的潘玉龍輕聲向樓層領班告假。樓層領班根據實際情況同意他回去稍作調整。不過按照老規矩,還是要求他隨時保持聯絡。潘玉龍同意了。換好便服的他走出員工通道,隨即來到了大街上。
深夜的銀海市依然燈火輝煌,車來車往,熱鬧非凡。潘玉龍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春寒剛過,整個城市就已被濃烈的*迫不及待地包圍。清新的空氣中,隱約縈繞著各種花香,將這個城市的夜色都浸染得分外令人著迷。潘玉龍抬眼看了看被燈火點亮的夜空,腳下也漸漸加快了速度。
潘玉龍輕輕打開楊悅租屋家門的時候,屋內已是燈火俱滅,一片寂靜。黑暗中,隱隱隻見屋內家具的深色輪廓,整個房子都散發著寧靜與安謐。潘玉龍看了眼楊悅緊閉的房門。一閃身,靜悄悄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門在他的身後無聲無息地關上。
就在他關上自己房門的同時,楊悅的房門卻輕輕地打開了。站在自己的門邊,楊悅一手扶著門沿,屋內的燈柔和地罩著她,在她身後籠起一圈模糊的光影。楊悅怔怔地看著潘玉龍緊閉的房門,她的臉此刻在光暈下看去竟仿似有些透著淡淡的哀傷。良久,她才終於輕歎口氣,低下頭,慢慢退回自己房中。門也隨即關上。
潘玉龍回到自己的房間裏,順手放下肩上的挎包。暗色中,他環視著自己的房間。月光清輝,斜斜地灑滿了他的床。床頭隱約可見一疊衣物,想來是今天楊悅白天整理的成果。潘玉龍微微一笑。神情間疲憊頓減,臉色也柔和了許多。
低頭伸手輕撫床沿,潘玉龍慢慢坐了下來。黑暗中,他一動不動。仿佛就想這樣將自己坐成雕像,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慢慢地,潘玉龍動了動。緩緩地直起身,他看向窗外。月色好似越加地皎潔明亮起來。潘玉龍輕噓一口氣,拉上窗簾,順手打開了床頭的落地燈。
房間內頓時光亮一片。
站在燈影裏,潘玉龍不由茫然四顧。他的眼光無意識地飄落在書櫃上。那裏,整整齊齊疊放著一摞書。潘玉龍的眼光漸漸定住,清亮的眼長久的盯視著那麵上的第一本書。
終於,潘玉龍輕輕蹲下頎長的身子,頓了頓,又單膝跪地,彎腰從床底拿出一個紙盒。看著自己手中的紙盒,潘玉龍的神色不由有些感慨。他伸指慢慢摩過盒麵,長長的眼睫低垂著,遮住了他幽深的眼光。
沉思中,潘玉龍緩緩打開了盒蓋。盒中,入眼的是一隻洗得淨白的護腕。護腕上一朵粉色的蘭花在燈光中栩栩如生。伸手小心地將蘭花護腕拿起,他溫柔仔細地輕撫著那朵蘭花,良久,潘玉龍再次輕輕地將它戴上了自己的右手腕。幾乎在戴上蘭花護腕的同時,潘玉龍感覺心神漸定。此刻就連一直有些隱隱作痛的右手腕似乎都好了許多。
隨意坐在地上,潘玉龍伸直長腿,靠著床沿,思緒遊離。恍惚中,他舉手貼近自己的心房。感受著手心下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潘玉龍靜靜地合上眼。
朦朧中,他仿佛聽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疑惑地問他,“這是什麼?”
潘玉龍眉頭一跳,耳際縈滿的聲音已是漾著輕快的驚喜,“哇,真好看!我喜歡!”
轉瞬,那個聲音已是略帶深思,“潘,這是什麼花?”
潘玉龍微微一動,無意識地皺眉,耳邊的聲音頓時又變得依依不舍起來,“潘,我一直想要告訴你……我等你……”
而靠坐在床沿的潘玉龍突然抽動起肩膀,慢慢地將自己整個人都團成一團,他緊緊地抱緊自己——
隻是,一句句地,那個聲音卻在他的耳邊逐漸沉重起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們是朋友,不要叫我小姐,叫我誌愛!”
“我要你再回答一遍,你是一個真實的人嗎?”
可轉眼間那個聲音又是如此悲傷,“如果我說我也愛你,非常真實地愛著你,你會報答我嗎?”
潘玉龍的眼睫抖顫著,緊閉著雙眼,形狀優美的薄唇輕抿,在燈光的暗影裏透露出深深的憂傷。
終於那個聲音輕聲又堅定地說,說——
“直到你說Ok,直到你說ILoveYou!”
每一句,都恍若驚雷貫耳,飛霜掠眉,直直鑽入潘玉龍的心。仿佛是過了一個世紀之久,潘玉龍才睜開眼。他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蘭花護腕形狀宛然。
潘玉龍忽地心中微慟,他不由輕輕地喘息起來。那個名字,那個名字,呼之欲出——竟是徘徊唇際,卻始終不能喚也不能忘——原以為,隻要將那禁忌的名字化為一道結枷的傷口,永遠的埋藏在心底最最隱秘的洞穴裏,不回憶,不提起,不思念,就可以當自己真的全忘記。可是卻不曾想,哪怕隻是一次無心的重新提及,都能摧毀這看似無比堅強的屏障。
這才發現,原來一切都隻不過是假象,自己其實根本沒有辦法徹忘,就連曾經的細節,都不能輕易遺漏去一星半點。
潘玉龍緩緩伸指撫向護腕,蘭花的紋理順著他描繪的指尖,刻進心扉,絲絲縷縷,清晰明朗。
靜夜中,有低低的聲音響起——
“誌愛……”他終於輕喚。眼底一片酸楚。
而此時的潘玉龍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地去叫金誌愛的名字,卻不是以貼身管家的身份;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在牽掛著一個人的時候,竟是如此地憂傷和絕望。
這一次,他學會了思念。
可是,思念已遠。
潘玉龍要到很久以後才會明白一個道理,愛情的到來是勢不可擋;而愛情的離去,也是一樣。
七
夜色漸漸淡了。黎明的薄曦透過沒有完全遮閉的窗簾照了進來。潘玉龍直起身,抹抹自己疲憊的臉。即便一夜未眠,班還是要上的。他要趕緊收拾一下自己,今天要早去。
眼光一轉,他看到了放在腳邊打開的紙盒。正要動手收起,他的眼光驀然又定住了——盒中還放著一個相框。那是他跟豆豆的合影。照片中的豆豆笑容甜美,反而是自己看著有忍不住的訝異。潘玉龍伸手拿起相框,仔細看了一會。微歎了聲,他釋然一笑,輕輕地將相框放回原處。
而當他的眼光再次落在自己右手腕上的蘭花護腕上時,他的神色又立時陷入了惘然怔忡中。潘玉龍盯著護腕良久,終於還是將它慢慢取下,小心展平。捏在手中好一會兒後,潘玉龍毅然將護腕放回了盒中。
潘玉龍迅速蓋上盒蓋,將紙盒再次推進床底。似乎所有的心思也一並蓋住藏起。
站起身,潘玉龍振作一下自己。他看看表,隨即拿出一張紙,在上麵寫了幾行字。然後,背起包,帶上了自己的房門。將紙輕輕放在客廳的餐桌上,潘玉龍又簡單梳洗了一番,就踏著蒙蒙的晨光出門了。在他走後一會兒,楊悅也起來了。
楊悅幾乎也是一夜未眠。此時的她秀美的臉上仿佛寫滿了心事。慢吞吞地走出房門,一抬眼,楊悅這才發覺家裏又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環顧著這間租房,楊悅的心思似乎就更沉了。在她的巧手布置下,這個房子已經很有家的感覺,可潘玉龍卻因為工作的關係,似乎總顯得來去匆匆。她不由得歎了口氣。轉過身,剛想回房,楊悅的眼光被餐桌上的那張紙吸引住了。猶豫良久,楊悅終於走了過去,拿起那張紙,慢慢讀了起來:
“楊悅:
這幾天我會很忙,可能從今晚開始我就不能回來了。我會住在飯店的倒班宿舍裏的。你不用擔心。你自己的身體要當心。我這幾天不能來接你。你加班就盡量不要太晚。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安全。
另,我已告知我父母我們的事。他們會在我忙完這個賞花節後就來。大約下周的樣子。到時,你們見見麵,我們好好商量一下結婚的事吧。
玉龍留”
楊悅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紙。良久,一聲輕泣在房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