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潘玉龍到家的時候幾近深夜。父母知道他要回家，欣喜之餘，也都沒睡，耐心地等著他。兒子能夠出國去培訓，對潘父潘母來說，怎麼都是件長臉的事。而最近一段時間來，潘父的理發店生意似乎也特別的好。
鄉裏鄉親沒事喜歡串門，所以現在他們幾乎全知道，老潘家的兒子在銀海可爭氣了，不僅前段時間在全國大賽上得了一個稀罕的大獎，獲得了少有的“大師”稱號，更在不久後就要到韓國工作去了。好事啊，那也就意味著，老潘家從此翻身了。
這麼多年來，老潘家的日子過得有多緊巴，熟悉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他們也知道潘玉龍是個好孩子，可是形勢比人強的時候，怎麼著你也隻能認命。想當初，潘玉龍卷入某家大公司的官司時，老潘一家有多頹廢，見人都恨不得繞著彎兒走。現在，總算是熬到頭了。看著腰板都直了的潘父，鄰裏鄉親的也替他家高興。而潘父自然更能從那片或真心或酸意或羨慕的恭維賀喜聲中收獲到一份揚眉吐氣的自豪了。
見潘玉龍到家，潘父不顧他的阻止連忙興衝衝地張羅著去給他弄吃的。潘玉龍隻是覺著有點累倒是不太餓，可到底不忍拂了老父的心，最終還是就著自己父母熱切的眼，美美地喝了碗熱湯麵。
潘母的話一直就不多，但這麼久沒見著兒子顯見也想得狠了，在潘玉龍的耳邊忍不住地絮叨，他瘦了但精神看著還行啦；似乎有些變高大了並且沒了原先的稚氣看著更像個成熟的大男人啦；真出國學習去了還是要事事當心啦……總之，母親的拳拳之心讓易感的潘玉龍險些又要紅了眼眶。隻能將臉深深地埋進碗中強加掩飾。反過來安慰母親的話一時半會兒倒一句都說不出口了。似乎也就在此時，不知怎地，潘玉龍突然發現，現在的自己竟成了很容易就會落淚感傷的一個人了。
因為時間太晚，潘玉龍沒讓父母多陪伴，堅持著叫他們先休息去了。而他自己也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就靜靜地上了床。躺在黑暗中，望著朦朧的帳頂，潘玉龍覺得身體雖然很累卻又沒有絲毫的睡意。這麼熟悉的環境，帶給他的依然還是很深重的一種衝擊。大半年時間未見，父母不可避免地又蒼老了許多。潘玉龍知道他們的心愁，而正因為知道，他也因此更產生一種深深的歉意。如今，他一走又將是半載，想多多陪伴父母似乎也日漸成為一種奢望了。
世事永遠都是這麼的矛盾兩難。潘玉龍想。他要成功，要掙錢讓父母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就隻能忍受離別，忍受見不著他們。但人在旅途，忙碌的生活過得久了，又會很容易就忽略做父母的心。而一旦遺憾漸生，又豈是金錢能夠彌補的？做父母的從來在乎子女的就不是這些啊。
可是，潘玉龍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種矛盾。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似乎一直以來生存才是本能，才是現實。他無法變異，隻能服從。總算，現在的自己在向著有希望的一麵發展，也許，他再努力些，就可以讓父母今後的日子過得更舒心一些了。潘玉龍將身上的被子裹緊了些，聞著依舊稔熟的氣息，漸漸有些睡意朦朧。
衣袋中手機鈴聲在響，清脆悅耳。潘玉龍摸索著接起，還沒開口，金誌愛的嗔怪聲已明明白白地在他耳邊縈繞，“潘，你怎麼都不打電話給我？”
“唉，誌愛……”鬆開被子，潘玉龍不由撫額歎息，“你都不睡的嗎？”
“誰讓你一走就沒有消息……我一直在等你……”看樣子還是潘玉龍的錯。
“誌愛，明天我就回來了……唔……也不對，恰切地說，今天我就會回來了。”潘玉龍慢吞吞地提醒金誌愛，“而我依稀、仿佛記得，7個小時前，我應該剛跟你在電話裏話別。”
“那也已經很久啦。”金誌愛抗議，“才回家，你就把我給忘了……”
“沒有的事……”潘玉龍笑斥金誌愛的無賴，“太晚了，不想再打攪你而已。”
“潘，你知道嗎，就是因為你的不想打攪才害我睡不著……”金誌愛振振有詞，精神顯然很好。
“那，現在你想怎樣？”潘玉龍無奈。現在某人的中文真是越說越溜了。
“陪我聊天。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睡。”金誌愛在電話那頭想都不想地開口。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聊多久都可以。”
“多久都可以？”潘玉龍故作驚訝地玩笑，“難道說你的意思是要通宵嗎？那可不行。誌愛小姐。這不合我的規矩。隻能半小時。你同意的話呢，我就陪你了……”
“好吧……”有聊總比沒聊好，金誌愛勉強讓步。誰知會聊到啥時候呢，想睡再睡好了。
所以，很自然地，這個半小時也就變成了幾個半小時了。終於掛了電話，潘玉龍捏著發燙的手機，看著窗外漸明的薄曦，一臉甜蜜的苦笑，要不是手機沒電，隻怕……原來戀愛還能讓自己擁有神侃的本領。唉，潘玉龍忍不住自嘲著歎氣。真是會擾人心的誌愛——算了，還是再眯一會兒吧。看看天色，潘玉龍收好手機，翻個身靜靜將眼闔上。
二
潘母幾乎也是一夜沒睡。她是在迷糊中被一陣鈴聲驚醒的。然後，靜夜中，她聽著兒子接起了電話。時斷時續的，潘母也沒有聽太清兒子在講什麼，但是，她卻聽明白那個電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間中不時傳來的還有兒子愉悅的淺笑聲。雖然一切都顯得低而壓抑，潘母依然能感到通話中的兒子是高興的。
潘母想起大半年前的兒子。當初為了他的婚事到銀海時，潘母潘父的情緒是低落的。但那時候的兒子似乎也不見得就好。潘母甚至想起兒子談起將來還會不會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那會兒的表情簡直就是悲傷的，讓她做母親的都看著傷心。雖然他口中是保證會跟楊悅好好過日子的，而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潘母更絕望。
可不知怎地，他們最終也沒有結成婚。兒子從來不肯多說他的私事。潘母知道，那是因為潘玉龍懂事，體貼他們，不想讓他們做父母的在愁生活的同時還要為他愁。可他並不知道，孩子其實生來就是他們做父母的債，不管怎樣，都是他們的牽掛，是他們要來還的。潘玉龍不說，隻會讓他們更加暗急在心中。
潘母也年輕過，這麼長的電話，想來也不會是跟什麼普通朋友。會是楊悅嗎？難道說，兒子終於還是打開心結了。那麼，這該是一件好事啊。想到這裏，潘母心底不免有些安慰。無論怎樣，做父母的總還是希望兒子這輩子能找一個喜歡的人過一生的。
看看天也亮得差不多了，潘母潘父同時起身。潘玉龍說吃了早飯就會走，這會兒女兒也該要到了。鄉下早餐不會弄得太豐盛，但潘父還是準備炒幾個新鮮的素菜，煎點餅子啊什麼的。潘玉龍的房裏還沒有動靜。潘父自去忙了。潘母因為身體的原因，多數時候也就隻能看看爐灶上的水和熬著的米粥。
等到一家人聚齊，天光已是大亮。又是一個豔陽天。潘玉龍一家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圍桌吃飯了。彼此之間更是親熱。尤其是潘玉龍的姐姐。甚至連飯都不著急吃，一個勁地隻對潘玉龍噓寒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