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蔣遼三人離開之後,流花坊裏同樣走出了三個人。
身材高大麵色蒼白的公子在長街上站定,身後兩名隨從也跟著停了下來。公子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漂浮的黑煙,眼光落處好像已經跨越了萬裏河山。
鹽城不大,酒樓一旦燃燒,各條街巷都有黑色薄塵簌簌落下,然而卻沒有一點煙塵落在三人身上,特別是公子那件淺灰色的長袍,幹淨的就像剛剛從裁縫店裏取出的新衣。
“那個老乞丐要跟一跟……般若寺的線也不能斷了。”公子輕聲說道,好像是對天空的自言自語。
兩名同樣高大的年輕侍從對視一眼,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看見公子微微皺起的眉頭,就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在羅刹國,每個低等種族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他們二人從出生開始就作為公子的侍從,這是他們的命,也是他們的榮耀。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們之間甚至都不必用語音交談,公子的一顰一笑他們都理解的很清楚,既然公子不讓他們二人跟隨,自然有公子的道理,或者是不願意二人知曉其中的機密。哪怕公子因此出了事端,他們因此人頭落地,也依然不敢違背公子的命令。
長街上,二人以夏朝的禮儀向著公子笨拙的拜了拜,分頭消失在鹽城街巷的人群裏。
這樣一個身材高大,氣質沉穩的年輕公子,走在鹽城最繁華的街巷中,自然引來無數民眾的側目。
夏王朝南方禮教嚴謹,越往北方,風氣就越彪悍、越開放。鹽城恰好在南北的分界線上,許多北地到來的姑娘,即使是逃荒要飯的,目光也不由的在這名公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越是看的人多,看的人就越多。眾多姑娘第一眼感到的是公子身體的高大結實,與南方文弱秀氣的書生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山一般的男子氣概,如果再多看幾眼,就有另一種感覺出來,那就是沉穩和氣度。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此人是如此的出眾。這種出眾不全是高大的身材、蒼白的麵色,而是一種與周圍人群格格不入的孤傲。
舉一國之力,籌劃數年的雲夢之亂眼看就要實現了,古玄月心中卻沒有半點波動。這位異族皇子更為關心的是一個人,或者說這個人在他心中太過重要,甚至比讓宿敵宗門大亂,修行界元氣大傷還要重要。這也是迫使他以身犯險從萬裏迢迢的羅刹鬼域孤身向南的原因之一。
看著整潔的街道,暫時被黑煙遮蔽的白湖,熙熙攘攘的街邊店鋪,古玄月心中十分肯定的知道,這一切終究都是羅刹國的,都是他的。此刻他就是以一位帝王的姿態走在尋常的街道上,巡視著即將屬於自己的江山社稷,所有看起來更加的孤高。
高大的灰色身影片刻之間已經走出鹽城,來到焚星樓山門前的青蔥小道上。望著半山腰那一片格外繁複美麗的小院建築,古玄月的心上無由來生出一片輕微的厭惡。
“奇技淫巧!將無數心血用在這些毫無用處的建築、詩畫,甚至是花草樹木之上,實在是人世間最大的愚蠢。牧民而伐,豪取天下,才是真正的君王該做的。”
這位從羅刹國來到王朝腹地的皇子輕吸了幾口山風,身上的氣質頓時一變。一個平凡的青年,隻是身材略為高大一些,平靜的走在去往焚星樓的山道上。
這種改變氣質,同時斂沒修為的魔功是羅刹國皇族人人都會的功法,隻要身上流著皇族的血液,與生俱來的就有這種能力。這也是羅刹國民從靈魂深處崇敬皇族的根源之一。一個皇族可以變成平凡的子民,而一個子民永遠都是卑微的子民,無法成為皇族。而皇族與平民甚至是奴隸的另一個區別正是膚色,羅刹皇族的膚色都是蒼白的,而羅刹平民比夏王朝人的膚色還要深,是宗色或者褐色的。
趙門主今日不在別院,古娜拉一個人正臨著南麵的窗子做畫,一幅翠鳥荷花圖還差幾筆就要完工,是模仿本朝書畫大師公孫先生的一幅畫作。
寬大的廳堂裏四周圍著素色的薄紗,夏風吹來,薄紗如雲煙一般輕輕飄逸,無數裝裱考究的字畫懸掛在東西兩側的高牆上,北麵高低不一的紅木雕花香案上,擺滿了以精美瓷器載種的名貴花草,岸芷汀蘭鬱鬱蔥蔥。
穿堂風突然大了起來,有風拂過古娜拉正在作的畫麵,這股突然而起的風與雲夢山間略為輕柔的風不同,帶著一股草原大漠的廣闊氣息,這種風與風之間輕微的區別被古娜拉瞬間識別。這種氣息她太熟悉了,她就是在草原長大的女人。
古娜拉右手握著的毛筆正在畫那隻翠鳥嘴裏叼著的小魚,這一陣風吹來,雖然表麵依然鎮定,但是筆下的小魚已經被抹的像一隻細長的泥鰍,連帶著整隻翠鳥也失去了那種振翅欲飛的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