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在這裏死去(1 / 2)

叮……叮……

沉穩而有規律的敲擊聲在小巷裏響起。也在蔣遼的心裏響起。

這種聲音太熟悉了,蔣遼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聽著這個聲音進入夢鄉。

等到七八歲的年紀,就開始替父親打下手。跟在一言不發,沉默如山的父親後麵,拉風箱,打井水,搬運鍛造好的器具。

這樣出死力的人家,又沒有女人操持家務,父子二人把家裏過的跟雜貨鋪子一樣混亂。

吃住都在院子的打鐵棚子裏麵,真正住人的一間正屋,兩間低矮的廂房倒是堆滿了農具和雜物。

蔣遼的印象裏,父親不苟言笑,對著他的永遠都是那個滿是汗水的高大背影。

這樣的環境,也讓蔣遼養成了沉默寡言的習慣,除了拚死揮動打鐵的錘頭,吃飽了就是睡,睡夠了就是吃。學堂裏的童生們就給他起了一個憨熊的外號。

小時候,蔣遼心裏對父親沒有多少恨,也沒有多少愛。直到有一天,夜裏起風,本來已經封住的鐵爐被夜風吹旺,炙熱的煤炭掉在了草席旁邊。

正在熟睡的父子二人被濃煙驚醒,大火瞬間就吞噬了整個棚子。

漆黑的煙霧中偶爾躥出亮紅的火焰,木頭搭建的棚子迅速燒起來,紅色火苗向上亂竄,如猛獸的舌頭一樣舔舐著棚子的木簷。

睡夢中的蔣遼,感覺自己被放在了蒸籠裏麵,猛然睜開眼睛,炙熱而又濃稠的煙霧撲麵而來,隻得趕緊閉上。

周圍所有的事物都被點燃,蔣遼已經被火焰包圍。不到片刻,就聽到鄰居門奔走相告的呼喊,鐵筒咣當的聲音,木盆砸在地上的聲音,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

蔣遼以為自己要死了。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不清楚,死——意味著什麼。

迷迷糊糊中,突然聽到父親撕心裂肺的叫喊:“娃子……娃子!娃……子……快出來!”

蔣遼一下子就在火中站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父親這樣叫他,帶著椎心泣血的呐喊,不屈而又絕望,好像在一聲聲喚著他的靈魂。

大火中,蔣遼的心竟然靜了下來,臉上甚至溢出了一絲笑容——在父親的心裏,他原來這麼重要!

這個時候,蔣遼猛然感到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自己一把抱起,在烈焰碎木中狂奔而出。任憑燃燒在檁條砸在堅實的後背,卻始終把他護在胸前。

就像野獸拚命護著幼崽。

因為抱的太緊,蔣遼嗅到了他身上堅毅的味道,永遠難忘……

所有的鄰居都勸蔣遼的父親不要進去,因為大火已經燒得滿屋通紅。

可是那個鐵打的漢子,沒有片刻猶豫,甚至來不及在身上披條濕布,呼喊著,就衝進了火海!

在躥出木棚的一刻,蔣遼被雙手高舉,摔在前麵,緊接著一根粗大的木梁就砸中了父親的右腿。

無數的冰冷的井水鋪天蓋地的向父子二人傾瀉,先是火人,接著又成水人的父子二人,在水火中相視而笑。

鄰居們扔下手中的木盆、水桶,都說:這對父子,瘋了!

……

叮當聲越來越近,蔣遼跨過籬笆門,看見院子旁邊那個石缸。

那是自己唯一的玩具,無數次搬起,舉起,到後來高高拋起。現在孤零零的放在院子的一角,長久沒有玩,裏麵已經長出淩亂的雜草。

熟悉的院落,依然雜亂不堪。

蔣遼對著那個臂膀上滿是疤痕的背影,平靜的說道:“父親。”

當!

鐵錘落下,不再響起。

蔣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器宇軒昂的九尺男兒,楞了很長時間。

“回……來了。”蔣重的聲音裏好像帶著水,壓抑到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