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程才是測繪實勘的重點,想必林沅不是凡事都親力親為的老板,那麼大的產業,也忙不過來,但他在這一整天所表現出的專業是宗念打心眼裏折服的。
但折服,不代表宗念心裏舒服。
他這個人,不懂幽默,說話也傷人。
是以,一整天下來,宗念除了聽他講這項目的大致雛形,跟著討論未來的酒店和辦公區要用哪種風格的裝潢,家具部分用哪種木材,護牆板用什麼主色調,其餘的,她一句也不願意說,一句也不願意再聽。
當晚,宗念一行見到了溪甲村的村長,她很慶幸自己的內斂,使她見到這個齊權口中的吳村長,不至於大驚失色。
男人襯衫洗的很白淨,卡其色西褲,皮帶,腳上的皮鞋,整潔,卻都是有年頭,吳村長圓臉上的笑容是和善的,頭發灰白,眼神是這個年紀男人不該有的渾濁。
四十歲的年輕村長,不該如此蒼老。
忽然想到,昨晚齊權爸爸說,村長帶著孩子去縣裏開藥……宗念心底歎息,這男人,被生活狠狠磋磨過。
村長邀請他們去家裏吃飯,宗念其實有點怕麵對這樣有故事的人生,如果聽到或看到什麼不能承受的,她該如何自處?但無論是林沅還是韋曆城,都沒有一絲一毫要拒絕的意思,這意味著宗念必須也得出席。
爭取了一點兒洗漱的時間,最後還是到了村長家裏。
來了才知道,昨天開車路過時,從那扇紅漆大鐵門後探出頭來看的就是村長的老婆,這門後就是村長的家。
席間,林沅主動問起宗念很怕的那個話題,“吳村長昨兒個帶孩子看病去了?”
作陪的齊權給全桌男人倒酒,宗念注意到吳村長在他倒到自己杯子的時候,手輕握住了杯子,對齊權點點頭,不因這是個20歲的小夥子而慢待。
“啊,”吳村長抿了一口酒,才笑著說:“壓不是看病,就是一個季度去開一次藥,本來林老板來溪甲村投資建度假酒店,發展咱村周邊,我應該責無旁貸招待大夥兒,各位見諒,就是一時沒看住,那藥被我女兒給扔了,可不吃又不行……”
村長老婆是個很內向的女人,客人在的場合吃飯不願意上桌,吳村長說著,女人窸窸窣窣的在擦眼淚,控製不住地嗚咽著,村長見狀眼底染上些許窘迫,“我去看看。”
他走向那個同樣被命運苛待的女人,手搭上女人同樣摻白的長發,溫聲勸慰:“哭什麼,讓客人笑話你,這不都好好兒的麼,藥開回來了,都好好兒的……”
宗念嗖的把視線收回來,眼框已經不可自製的染上些許濕氣,因為男人口中的這句‘好好兒的’紮了心。韋曆城不著痕跡的握了握她桌子下的手腕,宗念點點頭,沒事兒。
吳村長想著不能怠慢了客人,勸了幾句就坐回來。
“藥貴嗎?孩子多大了?這個情況政策上有沒有補助?”
林沅一直是話家常的平淡口吻在問話。
吳村長無奈一笑,“真貴,一個月得吃兩三千的,我女兒從10歲開始吃的,吃了七八年了,越吃越貴,藥效也一般。”
“什麼病?”林沅問。
宗念忍不住抬眼看他,這個人,似乎心裏從不考慮生意以外的事兒,不考慮他以外的所有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