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2)

荊朝,正和十八年,淮南道下,潁州府府城。

暮春時節,前兩天清潤的雨絲還飄個起勁兒呢,對文人來說,春雨如詩如畫如一切,對生活在府城裏過活的老百姓來說,大概也是來年糧價不會上漲了,殊途同歸,心裏都喜歡。

可也不是人人都歡喜見春雨三五兩場的下個沒完,昨兒個雨停時,府城西南角林秀才家的娘子林喬氏很是鬆了口氣。

將將傍晚,紅霞整正燒得最起勁的時候,林喬氏找到了廚房裏。

“今日後半晌日頭還不錯,地麵大致是幹了,不耽誤你明天出嫁。”林喬氏拍了拍林蓉的肩膀嗔她,“都說了叫你早點休息,我來給你爹熬藥就行了,你明早就要出門子了……”

說著林喬氏嗓子眼有點哽住,眼眶也跟著紅了。

倒是穿著杏色窄袖褙子的林蓉,扭過頭衝她笑:“進了別人家的門兒,才更應該早起晚睡的幹活兒,我這要是歇上癮頭,我婆婆該哭了。”

林喬氏被逗笑了,可笑裏還帶著萬般不舍:“你這一嫁人,以後家裏就少了好些熱鬧,我是管不住阿焱的,就是那些豬和雞說不定都要鬧騰個不休……”

林蓉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鵝蛋臉上的情緒,離開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人,去給人家做媳婦,她也不是一點都不難過。

可她是個開拓的性子,不樂意跟人說愁,更不樂意叫人見著愁,從來都是笑著的。

哪怕她爹突然倒下,得了那權貴都要頭疼的富貴病,日日需要人參和靈芝入藥,學堂不開了沒進項,家裏等於是塌了天,她也隻是抿緊唇,微笑著扛起這個家來。

若她隻是這荊朝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娘子,遇到這種情況,大概也隻能跟她娘抱頭痛哭,束手無策了,可誰叫她不是呢。

經曆過十年末世的人,這點子苦難林蓉並不麻杆。

在這個街坊鄰裏都會伸把手的世道,人性本善,不像末世,過活艱難不說,人心更恐怖。

她便是被人算計,替所謂的好朋友擋了喪屍,才胎穿到這裏來的。

有吃有喝,爹娘和睦,弟弟活潑,對孤兒院長大的林蓉來說,這二次投胎,已是最大的幸事。

人的好運是有數的,就像質量守恒,她走了那麼大的投胎運,遭點子難,正常。

“瞧您說的,那雞和豬又不是成精了,除了我喂的東西都不吃。”林蓉彎起清澈的杏眸笑道,“若它們不聽話,正好給你和弟弟添道菜呢,就是爹看見了肯定要哭。”

說不準眼淚還是從嘴裏流出來。

林喬氏顯然也知道自家相公的德行,到底是被逗笑了。

林秀才平日從不去瓦舍勾欄浪蕩,也不跟人出去吃大酒,就好口肉,這大病一場,最叫他難受的莫過於忌口了。

林蓉掀開紅泥爐上的陶罐蓋子,攪了攪藥汁,脆生生地問:“阿焱呢?這幾天他看見我扭頭就跑,怕是又跟我置氣呢,我白日裏給他在膛間騰的土豆他都沒吃。”

本來林家沒準備點頭答應陸家的婚事,還是林蓉自個兒跟官媒婆婆說了,跟陸家定下的。

阿焱聽過陸成材很多‘聲名’,也見過陸成材跟人勾肩搭背往月生坊走,那地界是瓦舍勾欄最多的,便死活不肯同意這門親事。

自打林蓉跟陸家定下親事,這小子就沒再好好跟她說過話。本來都被她做好吃的給哄好了,結果這馬上要出門子,他又別扭上了。

林喬氏笑著搖搖頭:“他啊,跟你爹擠在一塊兒哭睡著了。”

“又哭?”林蓉挑眉,這小子平日裏不是最信奉男兒流血不流淚的嗎?每回哭都不肯叫人看見。

過了十歲後,他自詡是個大郎君了,輕易不再哭鼻子。

前幾個月因為她應了陸家的親事,他沒忍住,嗷嗷了兩嗓子,不肯讓她嫁,這竟然又哭了?

按頻率來說,今年有點超標。

“是為著什麼?”林蓉有點好奇,也有點心疼。

半大不小的小郎君,這年歲是最要麵子的,若不是傷心極了,他絕對不會忍不到人後去,尤其是在爹麵前,那小子包袱重著呢。

林蓉今年十七,跟弟弟差四歲,林喬氏剛生完阿焱那會兒身子不好,纏綿床榻了大半年功夫,林秀才又要在學堂教人讀書,家裏請不起奴仆,幾乎是她掄著小胳膊小腿照看起來的。

這小子許是認她,從小跟在她屁股後頭,算是她帶大的,也就是這幾年才不肯跟了。

“我都不稀得說他,前幾日他剛在你爹床前立了誓,說是要好好讀書,早點過了童生試,考個秀才回來,接替你爹教學生。結果今天不知怎的,在你爹床前背書呢,許是忘了一段,十三歲的郎君了,竟然抱著你爹胳膊哭了一盆子淚,哭得你爹都不好意思打他了。”

林蓉不說話,她心裏清楚,阿焱這是舍不得她,又不好意思跟她說,才借著不爭氣的名頭哭呢。

“我燒點熱水,去投個帕子替他擦擦,不然明天起來臉腫了,見到人他又要別扭的。”林蓉利落從一旁把鐵釜放在灶眼上,從身後柴火堆裏撿了幾根大枝的柴放進膛間,生火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