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人嘛,愛寶劍、惜美人,阿禦也不能免俗。若非你長著這麼張明豔不俗的臉,你以為,他能看得上你?”
封彥慣用的以笑容掩蓋難堪,卻被口鼻裏湧出的血嗆得直咳,蕭絕站在黎明前的陰影中冷眼旁觀,如死神般陰鷙懾人。
劍尖又向前抵送一分,尖銳殺意直逼而來。
封彥踉蹌著向後仰,喘了兩大口氣繼續道:“漂亮的臉、好看的身體、旖旎的氣氛,哪個男人能把持得住?再看看你……”
蕭絕麵色閃過一絲僵硬,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咯咯笑著癱倒在血泊中,臉上卻帶著勝利者的傲慢與鄙夷。
“你的臉有多漂亮,身體就有多惡心。滿身疤痕醜如蛆蟲,阿禦他再硬,隻怕看一眼也要萎了吧哈哈哈哈……”
蕭絕很清楚,封彥這是在挑撥離間。
恰恰是這滿身的傷痕,讓他明白了傅少禦對他有多麼溫柔與憐愛。
封彥這幾句話,根本是跳梁小醜的垂死掙紮罷了。
“說完了?”
蕭絕手腕一轉,劍發出錚鳴之音。
見他不為所動,封彥抬高音量道:“你以為他有多愛惜你?!現在你跟他情意正濃,他自然對你百般包容,可時間久了呢?那種醜陋不堪的身體,能讓他一輩子都不厭倦嗎?你有何資格陪他白首?!”
蕭絕冷笑:“這就不用你掛懷了。”
提劍再刺的一瞬,封彥掙紮著向後退去,急呼道:“我可以幫你!”
“是麼?”
蕭絕可不覺得他會有此好心,封彥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兒,灰頭土臉地道:“我可以幫你!你別殺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後悔?”
蕭絕踩住他的手,矮身反手將劍橫在封彥頸前,他低頭湊近了些,摘去眼罩露出那隻幽藍色的眼瞳。
“後悔的人該是你自己。後悔沒把昨晚的戲演得再逼真一些,後悔沒當眾揭穿我就是那個異瞳殺手,最該後悔的——”
他刻意停頓一下,腳下用力碾壓,隻聽一聲慘叫,封彥手骨竟被碾得粉碎。
“是你說的那句毒誓。”
——分筋挫骨,不得好死。
那他便成全他。
蕭絕起身反手一揮,動作利落地挑了封彥的手腳筋。
封彥痛得蜷在血泊中來回打滾,哀嚎聲驚起林中一片飛鴉。
他本以為蕭絕那一瞬的收劍,是因為被他戳中了痛腳,沒想到這人冷血無心,油鹽不進,根本不曾被他說動半分。
他自知死劫難逃,求生意誌陡然直下。
也罷,反正他本就命不久矣。
蕭絕又一腳踩斷他的脛骨,封彥已痛得發不出半點聲響,眼前陣陣發黑,顯然已到極限。
但許是回光返照,他陡然生出幾分氣力,強撐著意識衝蕭絕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嘔血,眼神帶著刻骨的仇恨與悲怨。
“蕭絕,我在地獄等你,哈哈哈哈哈哈——”
蕭絕曲起手臂夾住劍身,輕輕一抹,寒霜已光潔如初。他將佩劍纏在腰間,涼涼掃了一眼癱在地上已然動彈不得的人,死亡對他而言已然成了解脫。
蕭絕不肯讓他這般好過。
他要他看著自己一點點血流而盡。
封彥氣息漸弱,笑聲逐漸變成了淒厲又沙啞的嘶吼,充斥著憤怒與不甘。
“蕭絕!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殺了我的——!”
蕭絕頭也沒回地走了。
當他回到燕府時,原先的大紅喜色已全變成了素白,那兩隻傲立在門口的貔貅石雕,也都掛上了白色幡球。
大多數賓客已經離去,蘭家人接到女兒的噩耗,也很快趕到燕府,蘭芷父親自是沉痛萬分,但他生性寡言,守著女兒屍體也抿唇不語,蘭芷母親已哭成淚人,一會兒抱著女兒哭訴,一會兒又埋怨丈夫當初一意孤行非要把她嫁來這裏。
燕家人也沒心情安慰他們,甚至還隱隱帶了怨氣。
畢竟蘭芷並非全然無辜。
“你們這是何意?我把女兒才交給你們燕家幾日?就出了這等事,你們還反過來怪罪我的芷兒!”
“那你怎的不說你女兒是天生克夫命,把我兒克死了呢?!”
聶嫻和蘭家夫人誰也不肯想讓,兩家的男人也沉默不語,沈仲清作為燕無計的義兄,想出來勸和兩句,卻又覺得立場不太合適,隻能拜托傅少禦前來說和。
在兩家周旋許久,傅少禦也一臉倦色。
好說歹勸,終於肯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談,卻又是一臉的傷心淚。
天氣漸熱,屍體停在靈堂不能太久,為了保存逝者的最後一份體麵,還是蘭家人做出了讓步。
——蘭芷不入燕氏祠堂。
這對一個已出嫁的女子來說,是會被世人詬病的奇恥大辱,肯定會招來許多非議。
傅少禦雖然對蘭芷沒有男女之情,但念及這個女子至死對自己抱有的那份愛慕之心,他也想為她再做點什麼。
蘭芷在死後第三天被接出燕府,在上冶城外的那片桃花林邊,行了火葬儀式,然後傅少禦將她的骨灰裝進了一個精致的檀盒,帶去了風漓江邊,讓她隨水東去。
“她曾對我說身為女兒家,一生不得自由,願死後化為灰燼,奔流入海。”傅少禦低歎一聲,揚盡最後一抔灰燼,道:“如今也算如願了吧。”
蕭絕望著茫茫江麵,淡漠地心想,死後無知無覺,埋骨青山或是揚灰碧波還有何區別?
“接下來去哪兒?”他問。
他從不至峰出來日久,總覺得最近踏仙閣十分反常,想回去看一看,卻又舍不得和傅少禦分開。
傅少禦沉思片刻,道:“先回燕家一趟吧,總要跟沈前輩他們辭行,順帶還要商討下追尋劍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