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餘光瞥向身側的朱榮,其人依然霸氣不減,但眉目之間,似乎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元祐滿意地笑了,如果朱榮連失落之情也沒有的話,那他會懷疑對方可能在刻意演戲。
此前朱榮的野心雖從未明言,但早已昭然若揭。適才麵對胡太後時,朱榮言必稱“天”,仿若自己代天行事。這要在往昔,元祐必定驚懼不已。但今日朱榮鑄金人屢屢失敗,挫敗感已達到頂峰;而胡族上下都知道,朱榮一向篤信長生天,如今天不屬意於他,徒呼奈何?
而元祐雖然手中並未掌握一兵一卒,卻依然有著滿滿自信。隻因魏國雖然在北線屢戰屢敗,給人一種大廈將傾之感,但實際上,掌握在元氏宗族手中的力量,並沒有受到根本性打擊。而經過百多年的苦心經營,元氏在中原的根基,更不是一名胡族酋長所能輕易撼動。
故而,朱榮的上限,頂多就是權臣。大魏立國百年,真正的權臣,不過宦官宗毐而已,縱然囂張一時,最終亦是伏誅。自己風華正茂,絕對有信心一步步掌控大局。朱榮今時努力拚搏的一切,終究隻是替自己作嫁衣。
元鏞與顏曠作為祭天正副使,自然也隨著元祐、朱榮登臨高台。令台下百官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胡太後抱著小皇帝元昭,同樣出現在登台隊伍裏。
按照此前多數人的設想,胡太後最有可能的下場,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幽禁一生難見天日。結果今日祭天盛典,胡太後不僅出現在現場,還隨同元祐、朱榮、元鏞等頭麵人物一同登上九層高台,這其中釋放出來的信號,莫非是她已成功籠絡朱榮,即將東山再起?
一時間,人群蠢動,雖不敢喧嘩,卻是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尤其是以往頗得太後重用之人,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終於可以暫時放下,更對未來多出了幾分期許。
胡太後麵容平靜,但幽冷雙眸深處,卻湧動著逐漸熾熱的怒火。方才營帳之中,朱榮言語囂然,走到她身前時,更是緩緩抬手,運勁十成,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朝著胡太後頭頂探去。太後本人沉靜如水,而朱榮卻隻是象征性地在她頭頂撫了一圈,隨即便以主人的姿態,請眾人前往祭天高台。
旁人或許都沒有注意到,但胡太後卻感受得極為分明。隨著朱榮那一個無禮的動作,自己頭皮上已然逐漸冒尖的細微青絲,又紛紛脫離,恢複到光頭女尼的原貌。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斷發如斷首,胡太後可以自己剪落三千青絲,卻不能容忍別人如此對待。對於大魏曾經的最高統治者來說,朱榮此等舉動,無異於奇恥大辱,如何能不怒火中燒?
但作為魏國曆史上唯一一名擺脫“子貴母死”鐵律之人,她心誌之堅,謀算之遠,並不隨多年來高高在上而削弱分毫。胡太後非常清楚,眼下她與朱榮強弱懸殊,所能倚仗者,就是元鏞等皇族對異族天生戒懼,以及元祐與朱榮各懷鬼胎。尋隙而動,一擊必殺,乃太後早已擬定之方陣,莫說受此侮辱,就算再嚴重十倍、百倍,她也會隱忍下來,靜靜等待翻身之機。
此時,登台眾人皆已落座。元祐朝著朱榮,親切地說道:“卿果然非常人也,眾將士亦不辭辛勞,一夜之間,就能搭建出如此宏偉的的高台,實在令朕既感且佩。將來吾等君臣一心,眾誌成城,莫說北邊與西邊那些跳梁小醜,就算南朝蕭氏,又豈能抗衡?願與卿共勉也!”
須知此前,元祐一向以“大將軍”尊稱朱榮,從來沒有用過“卿”一類的字眼,可見鑄金人後,主客逆轉,魏國新君有意無意之間,已然開始彰顯帝王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