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丙發現王子予神思不屬,午膳有他喜愛的魚羹,他竟沒怎麼動。似乎今日見了那濮姬之後,就一直如此。
“王子可是身體不適?”
季予答非所問:“巫寨中人婚嫁都如此早麼。”
虞丙並非蠢笨之人,當即明了:“王子是問那濮姬嗎?”
“你倒是機靈。”季予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她那個樣子,又冷又傲,看不出竟已成親,還有了孩兒。”
“哎喲!”虞丙動作誇張地揉了揉頭,“王子有所不知。小臣聽聞巫鹹國以女子為尊,且民風開放。有的部族甚至沒有婚姻之製。男女若是情投意合,便在一起歡好,是為……”他想了想:“對,是為走婚也。如此這般,女子有了孩兒,便獨自養在家中,並不依靠男子。濮姬說不定也是如此,才會早早誕下孩兒。”
“竟是如此麼。”季予有些胸悶。
“然也,”虞丙忽道,“王子今年二十了,早該娶婦,卻被戰事耽擱了。”
他神秘一笑:“待回了綸邑,小臣便麵謁夏後,多選些方國獻女。有了王子婦,王子便不會想什麼濮女巫女了。”
“千萬別提這個,”季予沒好氣道:“你喜歡那些獻女,自己去就好了,可別拉上我。”
虞丙挪到季予夠不到的地方,“我可不去。我又不像王子這般身不由己,當然要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喔哈哈。”
“嘿!”季予氣笑了,飛身過來,追著給他一顆爆栗。
鹽泉在寶源山深處,雪白的鹽如同泉水一般,從山上傾瀉而下,如瀑如霧,壯麗非常,是天賜的寶礦,聞名於巫鹹國和大夏各方國。據說巫鹹國人,即使不事農桑、不狩獵捕魚,也可獲取足夠的錢財,便是靠這鹽泉了。
寶源寨是去鹽寨的必經之地,單程須走三天。卜衍與王子予臣仆皆帶著馬匹,天剛亮便動身進了山。此後一行人到達鹽寨,王子予與寨中大巫以粳米麥粉易得鹽十袋,順利返來。
一路上來回好幾日,虞丙已與卜衍相熟,得知他還未娶婦。
“那濮姬貌美如帝子,怎麼不娶她?”虞丙問他。
於是得知那女子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她心硬的很,除了對了她孩兒溫柔,對其他人都冷冷淡淡。
還得知她孩兒名叫蘿兒,三年前身患惡疾,她便來巫國尋巫醫。阿媼曾是她在濮國的保婦,告老歸了原籍,如今卻收留了她們娘倆。
三年前麼,季予深思。濮伯薑吉昏庸,曾遣戍師支持偽王寒浞,還送出宗姬與寒氏聯姻。夏後氏和寒氏決戰之後,寒氏兵敗,連累濮國也國力空虛。之後夏後氏複仇,命大宰雍伯靡舉兵討伐濮國,薑吉拒不投降,戰死濮邑。如今薑氏衰落,濮國被父親封給了姬氏和雍氏。
戰亂凶險殘忍,能活下來實屬不易。難怪她那麼堅強。
“可知她夫君在何處?”
“從未聽她提起。她初來巫國時身著斬衰喪服括發以麻,想來夫君已不在人世。”
“衍,”虞丙朝卜衍擠擠眼睛,“你既心悅濮姬,何不以媧皇為媒,早日進她門去。”
卜衍苦笑,心想這虞丙甚了解巫民習俗。繾的臉在他腦海浮現,他便覺得苦中帶了點甜,於是開玩笑道:“待我將寨中事務忙完,就去給她唱歌。唱個一年半載,將她心唱軟了便是。”
從鹽泉回到寶源山,季予又盤桓了幾日,時而和獵戶上山打獵,時而與農夫下田勞作,總也閑不住。大山深處的寶源寨,是個大寨子,寨民有上百戶。一麵是濃翠深幽的綠水青山,一麵是潑彩似的層層梯田,中間的壩子上便安放著這寶源寨。寨子裏吊腳樓錯落層疊,有時季予坐在大巫撥給他住的宅子裏,心裏猜測著那濮繾住在何處。一想到和她同在一片白雲下,季予便生出一種模糊的感覺,好像一片羽毛,輕輕的,癢癢的。
在寨中信步走著,季予免不了引人注目。他衣裳本就不同於巫鹹當地,加上他又生的高大俊逸,與人相遇總引得別人格外注意。好在此時已過晌午,寨民要麼上山要麼下田要麼去溪邊作業,都有事要忙,吊腳樓空了大半,隻有蟬鳴聲跟隨在季予左右。他走著走著,張望的心情竟然遇到了他一直想著的結果,他收住腳步。
隔著三四個吊腳樓,季予看見一個女子坐在樓中杉木曲廊的闌幹裏,他隻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濮繾。她低著頭,手裏在忙著些什麼。青色的竹條堆在她腳邊,季予仔細看了看,她似乎在編竹簍。她身邊有一個總角小童在玩耍,季予思索著那便是蘿兒了。
季予站在原地躊躇了片刻,有什麼東西漲在他的心裏不上不下。他想走過去,卻想起她的疏離,不知該同她說些什麼;掉頭離開,他又有些不舍。此刻他最擔心的還是她突然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視線,令他那一點無法名狀的哀愁無所遁形。初夏的天那麼藍,碧空如洗,但是他有些懷念下雨天了。
季予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忽然之間蘿兒望了過來,很是秀氣的模樣,卻無甚表情。他的心跳劇烈起來。進退猶豫中,他到底還是希望濮繾也能抬起頭來看到他,但是她始終都低著頭。而他也始終沒有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