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承來巫寨找薑繾,這事兒如同一顆石子擲入洱海,激起一片漣漪後便消散了。
高陽氏,和薑氏一樣,曾是濮國的氏族。高陽承同薑繾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年薑繾將這個人在心裏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始終在較勁。
因為他帶來的,全是不好的記憶。
其他人全都死了,隻有他們二人尚在,如此活著是否太有負疚感?
當然也曾有過好的回憶。隻是透過層層血霧,恍如隔世。
山中的日子過得很慢,寨民們每日或下田勞作,或去溪裏捕魚,又或去山中打獵。這裏的風是輕的,空氣是香的,陽光熾烈而雨水豐厚。
阿媼家的樓後麵,有一爿空地,圍著碧綠的竹籬笆。薑繾蹲在園子裏挖蔓菁。她身邊擱著竹籃,蘿兒把蔓菁從籃中拿出,把泥塊填入籃中。
“頑皮!”薑繾捏捏蘿兒的臉蛋。蘿兒並不躲避,對於薑繾的捉弄,如同泥塑般溫順。
再次見到薑繾,高陽承五味雜陳。他本就是個沉默的人,歲月給他留下了憂傷的印記,令他不曾說出的所有情感沉澱到內心最深處無從宣泄。濮國代表他曾經美好的孩童記憶,而薑繾就在那記憶最絢爛的地方,在很長時間裏他不能朝那裏瞧,瞧一下都覺得疼。
濮國戰敗後,他問遍宮中舊人四處尋找薑繾,輾轉得知了她的下落。可是他沒能替國君守住城池,也沒能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保護她,他想不出自己有何麵目來見她。
三年過去了。他做了很多事情,隻為了能有勇氣來到這裏。高陽承看著園中忙碌的薑繾,從前的她,何曾做過這樣的粗活?彼時她是濮伯最愛的女兒,每日需要操心的不過是穿哪件華美的衣裳,或如何拒絕貴胄的示愛。如今她戴著蒲草編的帽子,拖著一個傻乎乎的小丫頭,誰還能辨認她曾是濮國的宗姬?他藏起憂傷,取了竹鎬,下到園中與薑繾一起。
“繾兒,”他還像從前那樣喚她。
薑繾並不應聲。哪兒還有什麼繾兒?時間如白駒過隙,寸許光陰也不曾留下。誰也回不去了,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