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餘耳朵裏麵嗡嗡作響,胸膛仿佛吃進了一塊金石,墜得生疼。
“仲餘,你不要怪父親。”
“夏後氏根基未穩,禁不起內亂了。”
“父親知道你,季予,甚至孟衡,對父親都甚是灰心。可是父親隻有你們。隻能依靠你們。”
“必須要穩住姬氏。你看得開一些,殺了那罪婦,今後還有別的女子。”
仲餘從桐宮出來,腳步虛浮,迎麵碰上幾名寺人緩緩而行,簇擁著錦衣金笄的王婦。婦姚看見仲餘,對他招招手,“仲餘。”
婦姚出身虞氏,早年和姒少康東奔西走,很吃了些苦。她穿著王後的隆重衣裳,看起來卻非常單薄。她伸出的手背上青筋遊走,手指枯瘦仿佛樹枝一般。仲餘向婦姚行了一禮,“母親。近來身體可好?”
婦姚歡喜的點點頭,“何時來的綸邑?母親一切都好,就是有好些日子沒見你和季予了,很想念你們。”
綸邑太平無事,唯有自己和予的事情能讓婦姚掛心。仲餘鼻子一酸,“剛剛到的,便來見了父親。”
“你要常回來。”婦姚道,“就算如今有了封地,綸邑也永遠是你的家。今日來梧宮與我一起用哺食,如何?”
仲餘上前,忽而摟住婦姚瘦削的肩膀,“母親……”他聲音有些哽咽起來,連忙住口不言。
“這是怎麼了?方才挨了你父親的訓斥麼?不要緊的,他就是太嚴格了,在母親這裏,你什麼都不用怕。我這就去同他說。”
仲餘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兩顆淚珠從眼角滑落,滴到婦姚的肩上,將她的衣裳洇濕了兩塊。
仲餘道:“……這些年來,謝謝母親的關懷和照顧,兒子雖自小沒了親生母親,卻也不曾體會失恃的苦痛。若……兒子往後綸邑來的少了,母親千萬不要掛心,要保重身體。”
婦姚奇道:“我兒,為何突然想起來說這番話?母親自然將你當做親生一般,你和孟衡,季予都是一樣的。”
仲餘避開婦姚探尋的目光,“無事。兒子……是瞧母親似乎又瘦了些,有些擔心。母親……”
他又轉過頭來,將婦姚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仿佛帶著些不舍,卻又似乎下了決心一般道:“母親,今日父親指派了些事務,兒子便不去梧宮了。明日,明日兒子便去陪母親。”
婦姚也瞧著仲餘,麵上露出一個和緩的笑容,“甚好。”
寺人陪婦姚進了桐宮,仲餘望著婦姚的背影,無聲的流下了淚水。
桐宮的梁柱是朱砂的顏色,地麵是整齊的青石,仲餘抬頭望去,綸山在遠處的頭頂鬱鬱蔥蔥,而天色是淺淺的蔚藍,仲餘將這一切看在心裏,慢慢向宮外走去。他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緡。仲餘默念著這個名字,眼神由冷變熱。那一年弋邑的漫天血霧他還曆曆在目,對征戰的厭惡他也還記得清楚。寒戲死在了予的刀下,予也受了重傷,父親命自己收複弋邑,收割那裏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