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2 / 2)

彼時她傷心欲絕隻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仲餘想,若不是自己說要帶她去濮國見她父親,她不可能乖乖聽話。

況且,自己也不算食言。

一年後塵埃落定,他確實帶著她去了濮國,將她帶到薑氏的墳塋前。她的父親、母親和兄長都長眠在那裏,他將濮國的真相慢慢告訴她,讓她與死去的族人認真道別。

或許時間會治愈一切,誰知道呢,仲餘並不確定。不過就算歲月撫不平傷口,傷痛的記憶無法淡化,人也還需要向前走。仲餘慶幸時至今日,他的身邊還有她。

“邑君,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薑緡問。

他們已經離開了綸邑,該去哪裏仲餘還不曾想好。

“緡兒,你想去何處?”

“邑君去何處,我就去何處。”

“緡兒,從此以後,我沒有家了。緡兒去何處,我便去何處吧。”

薑緡抬起頭來去看他,仲餘卻閉上眼睛。她將手放到仲餘的眼睛上,感受到他眼角的濕意。

她輕聲道:“我很想念濮國。小時候邑城外有寬廣的草甸,夏天時花兒比我人還高,香得讓人頭暈。父親帶著我,繾兒和兄長去看馬群,兄長喜歡套馬,我喜歡騎馬,而繾兒喜歡在花裏睡覺。濮國一戰,我父親和兄長戰死在那片草甸,他們一定都變成花了。”

想起親人,薑緡嘴角帶了一絲笑,眼中卻沒有笑意。仲餘將手搭到薑緡的手上。他的掌心有一道疤痕,他從不展示給別人看,但是薑緡知道那是怎麼來的,手上的溫度炙熱起來。

仲餘道:“那我們就去濮邑。”

“不可。那裏有姬氏了,邑君不正是在躲避姬氏麼?”

她什麼都知道。仲餘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又如何?如今我不用守著越邑了,天下何處去不得?”

避重就輕。薑緡不點破他,順著他的話頭說道:“如此。從今往後我便不能稱呼你為邑君了。那該如何稱呼呢?王子餘?”

“不好不好。做王子有何樂趣?除了死人見得比別人多,也就剩了聯姻這麼一個好處。嗬!你還不能反抗,因為此事於大夏有利。緡兒你瞧啊,多偉大的夏後,多聽話的王子。”

仲餘的笑聲滿是諷刺,薑緡忍不住勸道:“無餘……那是你的父親,你不該恨他。”

無餘。薑緡這樣稱呼自己。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帶著軟糯的濮地口音,溫柔極了。

兄長出生時,父親忙於聯絡各方宗室,蓄積夏後氏所有的力量反撲寒氏。彼時他終日小心權衡,煞費苦心,一個“衡”字便成了長子的名字。

後來自己出生,在那個韜光養晦、危機四伏的時候,父親的心境是怎樣的?或許正是一往無前,不留餘地吧。

予出生時,時局好了很多。父親得了虞氏、仍氏、雍氏和姬氏的支持,信心大增,複國之誌日漸豐滿,對未來寄予了厚望。第三子,季予,是父親的雄心和希望,父親對他向來格外寬容。

仲餘想,從今往後,他願意一往無前不留餘地。

仲餘開口道:“我不恨他。隻是,我認命了一輩子,換來了什麼?盡頭在何處?再認命下去,連你也要保不住了。我羨慕予,想做什麼便去做了,今次我便要學學他,徹底任性一回。”

馬車不疾不徐的向前走著。仲餘感歎:“說起來,予在巫鹹成了親,如今你的妹妹成了王子婦。此事……父親恐怕不會輕易罷休。將來他們二人回了綸邑,不知會如何。”

薑緡憂心忡忡,“若有那一天,無餘,你可要幫幫我的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