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貴女親眷言笑許久,又大設宴席,祝賀王夫人寶珠歸來,幾番熱鬧過後,到了深夜,也有些清冷。
周娥皇自此便丟了魂兒一般,茶飯不思,整日裏慵懶困倦,一番憊懶疏離的心思又遠又近,說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感懷。
自家府上出了小女被拐賣一事,周家不敢在金陵城中久留,在俗務匆匆忙完之後,便打道回府。雖然金陵城中親友們百般挽留,也留不住周家似箭的歸心。
嘉敏收起了貪玩的心思,娥皇卻依舊是春愁黯黯,過江時,回首忘著那連亙起伏的群山,見山色迷茫,空濛蒼蒼,心下越發悵惘,心中低低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君可知?我心已有所屬。唉,君不知!”
嘉敏抬著頭望著姐姐,不懂她的臉上為何一片憂心戚迷之色,關切問道:“姐姐怎麼了?是還在為與金陵親友的別離感懷傷心嗎?”
娥皇隻是勉強笑了一笑,嘉敏踮起腳,撫著姐姐的臉,心疼道:“姐姐清瘦了好多呢,是不是金陵城中的飲食不好?”
娥皇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的。”
嘉敏像個小大人般地安慰道:“姐姐別難過了,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還會再來城中。回家之後,也有可口的飯食了。”
娥皇越發憐愛小妹,牽著她的小手上了船,回首一望,金陵城雲樓鴛瓦,離宮別館銜接不絕,道路飛閣回旋連綿。
也罷,這金陵城染了她的相思情,也許,早晚有一天她是要歸來的。
回到揚州之後,娥皇就病倒了,每日裏躲在閨閣中,習音律,染筆墨,得了最無藥可救的相思病,同那江南的梅雨般,纏纏綿綿,久久不見好轉。
她常抱在身的唯有一把玉壺琵琶,琵琶音色悠揚清越,可以暫且忘憂。
這一日,府上來了宮中黃門內監,那內監聽說周家千金精於琴理,特請入宮為皇上慶誕。娥皇縱然百般不樂意,可苦於皇命難違,不得不入宮獻琴藝。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皇上誕辰這一天。
廊下宮人有序穿梭,端著各色食盒,行色匆匆。
禁衛威武,肅然林立。
而雍和殿內早已是皇親權貴濟濟,一列的後宮嬪妃,一列的皇家親眷,再一列的文武大臣。
盛樂鏘鏘,祥瑞紫煙繚繞宮樓,彩纛魚龍旌旗華盛。
滿耳笙歌,滿樓珠翠,珠寶晶瑩、黃金燦爛,富貴鼎盛,氣象萬新,猶如天上宮闕,人間瑤池。
皇帝眉目清朗,端坐首位,皇後坐於他身側,著朱紅色盛服,綰靈凰髻,綴朝陽九鳳掛珠釵。
其它嬪妃依次而坐,衣鬢香影,燦若雲霞,皇子皇女亦坐了滿滿兩列。
眾人桌前均有瓜果點心,瓊漿美酒,百戲呈現,熙樂融融。新聲妙音,歌舞不歇。
皇後舉翡翠夜光杯,向皇帝祝禱道:“今日良辰美景,臣妾祝禱皇上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壽,如鬆柏之茂。四體康直,萬壽無疆!”
皇帝大悅,舉杯應道:“皇後的祝禱之意,朕領了!”言罷將杯中的瓊瑤玉漿一飲而盡。
眾嬪妃陸陸續續地,也有獻新鮮果子的,也有敬酒的,也有祝福領賞的,說不盡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盛貌。
周宗大人受邀,攜夫人和小女坐於席間,嘉敏坐在廊後,她小小的身量,看不到前麵表演的是什麼節目,極力踮起腳尖,看著周圍的熱鬧,終於等到姐姐表演節目了,嘉敏滿是期待,想姐姐定然會不負眾望,大展身手。
眾人簇擁著娥皇逶迤行來,她身著素淺藍色的水精長裙,梳纖雲飛巧髻,髻插白玉海棠細鏤石榴簪,配祥雲玉花卉紋花鈿,戴螺城翡翠紫蘿藍玉耳墜,翩然走進,華容婀娜。
滿室的燭火搖曳,映照得娥皇光彩照人,恍如神妃仙子。
娥皇懷抱玉壺琵琶,躬身行禮後,修長的手指輕輕撥了一聲,猶如盛裝珍珠的囊袋戛然撕裂,珍珠迸落在金盤中,聲音清脆,餘音繞耳。
在座的眾人,無一不凝神屏氣。
琵琶聲音飄飄颻颻,略有舒緩之意,忽然一陣陣丁丁急迫之聲,如環佩仙音。
一聲連著一聲如秋雁長鳴,悠揚高遠;又似圓月之下的猿猴夜啼,清幽雋永。
轉軸撥弦數聲,弦音一轉,似乎將人帶進了高山流水的仙境中,隻能聽聞溪水潺潺流動。
皇帝閉目,沉浸在弦聲的優美境界中,聽得弦聲漸漸止息,似乎是溪流奔湧到了天際,杳杳渺茫,叫人無處可尋,心中突然生出無盡的悵惘。
一曲既罷,皇族讚歎不絕,突然聽得鼓掌聲,一個溫潤的聲音自外麵響起:“‘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姑娘的琴藝當真是世上一絕!妙極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