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苦心孤詣的計謀就要落空,溫修容給張洎一個眼色,張洎會意,又道:“潘大人口無遮掩,隻怕是尚未完全傾盡心中所憂。張某怎麼聽聞坊間小巷中到處都在流傳著潘大人的一句詩,說是‘桃李不虛誇爛漫,已輸了東風一半’……”
國主聞言大震,臉色青白交加,猶如尚未燒好的白瓷,帶著不祥的青色,他精於詞賦,怎會不知道這兩句詩的暗諷之意?他微微俯下了身,問向了潘佑:“潘卿,此詩當真為你所作?”
潘佑坦於承認:“的確為臣所作。”
國主忍耐的憤怒終於爆發於桌案上的重重一擊:“荒唐!你是我大唐之人還是他趙宋之人?為何諷諭我大唐國土盡失!”
潘佑耿直著脖子:“微臣隻是實話實說,我大唐已盡割江北之地,又年年納貢,不是輸了一半又如何?”
“朕知道。但國恥隻可君臣商議,共謀大計;不可傳於民間,以免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官家恕罪!”潘佑跪在地上,言辭咄咄道,“臣空有一顆憂國之心,卻是無能為力。臣最近聽聞官家沉迷後宮,日日弦歌詞賦不絕,為了國後不惜巨資修紅羅小亭,其綾羅綢緞、珠玉金寶更是鋪張奢靡,臣以為此為不祥之兆,也正是如此,才至於縱容國後娘娘今朝梳了朝天髻,惹得天下人笑話。”
國主冷哼一聲,拚命忍耐心頭的火氣,他氣極反笑:“原來說到底,你是叫朕明白莫要為了一個女子而荒廢了國事!朕寵愛朕的國後,有何之錯?!難道在你的眼裏,朕的國後是一個妖後?還是一個禍水紅顏?”
此話說得極為任性,眾人心頭皆為一震,國主對國後的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潘佑麵不改色,激烈進言道:“臣並非此意,需知蜀國之主也是恣意奢靡,修築水晶宮殿,廣納後宮姬妾,才有了亡國之禍。他國之鑒,不可不鑒啊!倘若他日趙宋兵臨城下,難不成官家要學蜀國昏君孟昶自縛而降?”
“大膽!你竟敢將朕比作昏君!別以為朕的性子溫和,對你甚為信賴,你就可以對朕如此不恭!信不信朕可以殺了你!”
國主大怒,眉間殺氣頓顯,忽地從龍椅之後抽出了禦劍,眾人嚇傻了眼,林仁肇臉色慘白,急得從坐席邊躍至殿堂之中。
嘉敏斂裙跪在地上,握住了劍刃,急急說道:“官家息怒,此事原是不關潘大人,臣妾知錯了,是臣妾錯了!是臣妾魅惑了官家,是臣妾恃寵而驕,恣情任性。”
“放開朕!讓朕處決了這個藐視君上、危言聳聽的亂臣!”
“官家三思!若是誅殺了諫臣,隻怕難堵悠悠之口!今夕一切均因臣妾而起,彼時臣妾還有何臉麵苟活於世?”
“請官家三思!”李平等人反應過來後,隨林仁肇一起跪在地上。
國主怔怔半晌不言語,熬紅的雙眼也漸漸退去了眼中的紅絲,拿著劍的手微微顫動,終於“叮鈴”一聲脆響,劍落在地上。
他踉蹌了數步,撇開了眾人,獨自退離了禦座。
眾人長籲一口氣,一場熱鬧喜慶的春夜宴險些變成了血祭之場。
嘉敏望著他的身影,覺得錐心的痛,那一刻,她突然懂了,懂得壓在他身上的無可奈何,懂得為什麼即使在最歡愉的時候,他的眼中也總有揮之不去的憂傷。
若是沒了潘佑這些賢臣,這世上,他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