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黃保儀正在桌前清理畫上的汙墨,一絲不苟、物我兩忘,直到脖子酸痛抬起頭時,才看到一個上等宮女裝扮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等候在跟前。
黃保儀想起這個女子正是那夜在中秋夜宴上朝自己胸前潑茶的宮女,她不是糊塗人,知道此女朝自己潑茶是有意為之,隻是不明白她為何如此?
黃芸微微一笑,“姑姑為何這樣看著我?”
慶奴的眸光有些癡纏,有些羨慕,悠然喟歎道:“我若是一個男人,也會喜歡你。”
“哦,是嗎?”黃保儀放下手中的畫,對於這樣的褒讚,早已成為她少女成長歲月裏的慣常風景,所以她常常以一種清高怡寧的姿態來麵對眾人欣賞的目光。
她望向慶奴的眸子雅淡明澈,卻有著令人心驚的穿透力,“那日你故意往我身上倒茶,好讓我進宮來,為的就是讓我博得國主的喜愛?”
“我果然沒看錯,姑娘是聰慧之人。”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慶奴微微一笑,“難道姑娘自己不願意嗎?”
黃保儀麵容素潔清雅,默然不語,等著慶奴將話說下去。
“如果你心中沒有盛下對國主的相思情,如果不是愛到深處無力自拔,你又怎會舉辦一次次文學盛宴?又怎會編纂《沽酒集》,引起江寧求取詞集風潮、並因此驚動國主?又怎會在文苑館畫舫上大出風頭,借此引起國主的注意?你很聰明,你不同於其它女人主動地獻媚邀寵。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國主發自真心地去接近你,去欣賞你。如果國主恩寵於你,那也與施舍的感情不同,那將會是他對你的真正尊重與愛護。”
“姑姑果然是隨侍在國主身邊的紅人,看人的心竅穎慧,隻是姑姑再通透也說不透一個真字,一個情字。我並未像你那般說的聰明,更不會費盡這些心計、耐心去博得國主的好感。我所能秉持的不過是對他的真摯仰慕,以及文人之間的心心相惜。不錯,早在多年前初讀國主的詩詞之後,我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這個詞人,那時候的他就是我的夢中人,博文風雅,溫潤如玉,可我從未想過處心積慮地接近國主,無論是我編纂詞集,還是昌江寧文風,都是率性而為,真情而發。”
“就算姑娘沒有刻意為之,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姑娘以後能紅袖添香再也不是可望不可即之事,國主再也不是姑娘的夢中情人,而是姑娘枕邊實實在在的情郎。”
黃保儀輕輕搖了搖頭,“你如今喚我姑娘,便也知如今我雖有封號,可卻算不上宮中主子娘娘,等同於這後宮中的女官而已,我若能以一己之力為國主排憂解難,撇去他眉宇間的隱隱憂愁,於我而言已經很知足了。”
慶奴不置可否,從紅木書架上取下了一本蒙塵的《文心雕龍》,拂去上麵的灰塵,“我雖然隻略略識得幾個字,可也知道這《文心雕龍》算得上經典著作,姑娘以為它為何卻束之高閣,紙頁變得枯黃,幾乎被蟲蛀呢?”
“因為宮人懈怠才致使它蒙了塵。”
“姑娘錯了,因為國主的青玉案上常常擺放著其它的書冊,所以才讓這部經典被遺忘。”
“我想姑姑今日來不是跟我說這本書的吧?”
慶奴微微一笑,“姑娘聰慧,在我看來,姑娘亦如這部書,而國後娘娘如國主青玉案上的書冊,以姑娘的品相,姑娘這部書可是比國後那部書更珍貴,不應該被冷落了。”
黃保儀頓時明白慶奴的來意,原來是要她對付國後娘娘,遂冷冷道:“姑姑的話可是錯了,一部書是否被翻閱,不在於它的厚重與否,不在於它的價值與否,而在於它是否稱人的心意,國後是一部讓國主稱心的書,自然會有她應得的恩寵與地位,姑姑與我又何必看著眼紅?”
慶奴不料黃保儀如此冷漠,憤憤然勸道:“姑娘也未免太看得開了,也太天真了,要知道,一旦入了這後宮的門檻,可就是與往日詩情畫意的日子相去甚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算你不提防國後,她也早晚會對你下手。”
黃保儀風淡雲輕,不以為意,“你要我提防國後,隻有一個原因,你雖然名義上為國主身邊的伺候姑姑,可說到底也是國主的女人、是國後的情敵,若不然,你也不會這麼恨國後娘娘。姑姑,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慶奴的身子微微一震,不曾想黃保儀看起來清傲如仙、不問塵俗,卻洞若觀火,一絲不差地看清了她的境遇、她埋藏心中的秘密。
她索性坦白承認,“不錯,我的確是國主的故人,可若不是國後娘娘獨房專寵、妒忌成性,我又怎會連國主的禦妻都不是?怎會淪為一個老宮女的身份?又怎會隻能以奴婢之身老死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