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在世時,他每次輪到住我家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安靜。因為老人年老體衰不能走路太久,而且他熟悉的社交圈在老家,這裏外麵都是陌生人或一麵之交的朋友,出門沒啥可玩的事和可聊的人。他多數時間都默默坐家裏看電視,或躺床上睡覺養神,最多每天定時出去放風1到2次。隻有等到我們早晚在家和周末在家,有人和他說說話,家裏的空氣不那麼沉悶。他每天的整體狀態基本是沉默的,蔫蔫的,到後期隨著病情加重,更萎靡不振,隻在和我們說話時有生氣,尤其在長篇控訴大哥時進入狀態,像吃了興奮劑,突然轉換氣場進行演講,本來正常的音量變成聲若洪鍾,本來萎靡的狀態變成兩眼睜大,氣宇軒昂,文革開批判會也就這樣了。
而且公公是定期控訴大哥,基本上最多間隔20天,他就要在晚上吃飯時或飯後上演一次這個保留節目。時間一長,我都摸清他的規律了。每當晚上談話時我聽出他要把話題往大哥身上引時,我就趕快岔開話題,沒話都要搶話說,想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方麵。每次我都徒勞,因為公公早已進入並已沉浸在自我控訴的氛圍中,他會幹脆利落把話題重新引到大哥身上,又開始重複說過多次的內容。而我又開始一次次試圖說服他,想讓他寬心,他卻要更大聲音來反駁我,談話進入無限死循環,最後雙方立場依舊沒有絲毫融合,公公照樣堅持己見。記得我和他最長一次說服辯論接近兩個小時。那次真的把我口水說幹,但毫無效果。公公本來也隻是單純發泄心頭的不滿,他的思維早就定型了,他總覺得他最器重的大兒不如他希望的那樣在態度上孝敬他,這是他一直放不下的心結。
公公總要感歎周圍地鄰哪個都沒有他慘。我試圖舉例他農村的大哥遭遇幾個兒子不管他,隻有小兒子管,後來又患老年癡呆症去世,已經比他慘了。他立馬不屑地說:“他——能和我比?”
公公潛意識覺得自己比農民高人一等,其他農民再慘,和他不是同一階層,就沒有可比性。他要在同階層的人裏麵比慘。然而農村地鄰上他這個年齡能當公務員退休的基本沒幾個,就連大隊黨高官在他眼裏也不如他。他找不到參照人,自己隻能當第一慘。
他最氣恨大哥說他樣樣不得行,他也要反說大哥不行。他說大哥如果沒接班而在農村,個子小又沒力氣幹活,隻有受窮。他又說大哥不如他,他是自己找的工作。我剛剛辯解大哥經過自己努力當過副鎮長也不錯了,他馬上竭力否認大哥的幹部身份,說縣太爺才是最小的官,比縣太爺小的職務都不是官。
公公甚至經常氣哼哼說早曉得不拿班給大哥接,不然可以多工作10年多掙工資,退休工資也高些,讓大哥在農村受苦。
我又安慰他說提前退休的損失小,大哥接班工作的收益大。而且當父母的都望子成才,免得子女啃老。大哥工作努力,自身發展好,他的家庭和子女受益,他也不用啃老,這筆賬算下來賺了。再說假如讓大哥在農村,你當父親的看他受苦,心疼要支援他,多的錢都花出去了,你多掙那點錢也抵不住哇。而且大哥在城裏工作隻生一個娃,隻讓媽去帶過半年。他如果在農村,肯定要生兩個娃,再出去打工,把娃扔給你們,你們要帶老大老二還有老四的娃,更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