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有個嫡親小舅子,就是婆婆的小兄弟——我們稱之為舅舅。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因為他四十多歲就因病去世了,那時我還不認識我先生呢。婆婆這個兄弟身世頗慘,還沒長成年就遭遇父母雙雙去世和大姐二姐相繼出嫁,他孤兒一般胡亂長大後,倒還順利找到老婆。但小兩口在老家還是窮困得活不下去,他就想去新疆碰碰運氣。新疆一去路途遙遠需要路費,他身上摸不出一分錢。咋辦?找公公想法借路費。公公的心地善良,麵對舅舅求助,他借出一個月工資——30元。那錢數額現在看來不大,但在六十年代的農村完全算大數目。舅舅小兩口順利到達新疆,在那裏住了下來,過兩年還生了一個女兒,就是我先生的大表姐,生於1968年。為了紀念她是新疆出生的,她名字中間那個字是“新“字。舅舅一家人在那裏呆了三四年後,終因收入不高而氣候不適應,始終不習慣當地環境,又拖家帶口跑回來。回來需要另起爐灶買鍋碗瓢盆,想要去買呢又沒票證,當時七十年代屬於計劃經濟時代,買什麼東西都要票證。又怎麼呢?還是隻有找公公想辦法。也就是說公公借給他的30元全部陣亡,一分錢都沒收回來。現在又要出錢出力幫他買鍋碗瓢盆,幸好這次出的小錢,幫的大忙,自家人不好多計較。舅舅總共陸續生了三個女兒。二女1972年生,三女1976年生。家裏吃飯的嘴多了,日子更加窮困潦倒。有時遇到青黃不接家裏缺糧食,窮到極致的時候,舅舅就來混飯吃。類似幺幺到大姐家吃飯,舅舅也去他大姐(我婆婆)家吃飯。
他通常不在飯點來,窮人也要麵子,何況是大男人。等公公一家人都吃過晚飯,婆婆在灶房洗碗時,舅舅走上十裏八裏夜路,不走正門,悄悄從灶房後門繞進去。她姐姐很默契端出當晚剩的飯菜,他也是有啥吃啥不計較,默默吃完,又原路出門走夜路回去。
我公公知道這一切,但是不點破。彼此維護各人的尊嚴。
舅舅舅媽平時為人也很熱情。我先生回憶,他小時最喜歡去舅舅家耍。因為舅舅為了招待親戚小朋友。早就在收玉米之前,精心選好十幾棵甜玉米杆兒藏在角落裏。他們一去,就找出那堆甜玉米杆兒當作甘蔗招待他們吃。小孩子喜歡甜食,這種冒牌甘蔗盛宴也讓他們吃得歡天喜地,印象深刻。他印象裏除了到舅舅家吃甜玉米杆兒之外,就隻有過年舅媽端瓜子花生給他們吃的印象了。
舅舅家如此窮困,卻還要禍不單行,舅舅四十多歲時就患肺癌醫治無效去世。他去世前大女二女都已失學幫著做農活,隻有三女還在上初中,成績很好,是他們家不可多得的讀書苗子。然而舅舅剛一去世,三妹立刻失學,舅媽一個人在農村,根本沒有錢供她住校讀書。後來舅舅三個女兒相繼成家生娃,出門打工,日子慢慢好轉。還是三妹一家最有出息,她們兩口子打的機械廠技術工,上雙休長白班,工資也較高,供養兩個女兒中一個大專畢業,一個今年正讀高三成績還好。她比兩個姐姐能幹些,畢竟她當初也比她兩個姐姐聰明。
她的大姐夫婦以前在外打流水線工,後來大姐隻能做火鍋店打雜工,待遇低,後來又回老家帶孫娃,她大姐夫現在也已回家務農成了標準農民。前幾年舅舅老家房子和自留地因為修公路被占,政府給舅娘買了養老保險,舅娘大女兩口子也可以買社保。舅娘這個大女婿嫌貴而不買,就把他的名額讓給舅娘二女買了社保,當時買社保的每個人交兩萬多。舅娘二女到了退休年齡就可以領一千多塊錢一月。舅娘大女婿過兩年又開始後悔,找些閑話發泄內心不滿,此為後話。
舅舅大女的一兒一女之前是留守兒童,二女的一兒一女也是留守兒童,這些娃娃缺乏父母管教,老家教育質量也不高,成績都不好,也是隻讀到初中畢業或肄業就輟學,成了新一代打工仔。隻有舅舅三女兒生的兩個女讀書多,層次相對高一點。
而且舅舅二女的一對兒女超級奇葩。先說她女兒,16歲輟學就在社會上跑。前幾年舅舅二女和三女(我們稱呼為二姐和三妹)都在成都這邊打工,舅舅二女的女兒也在成都這邊耍。有一次,二姐出門被電瓶車撞傷送進了醫院,急需人護理。三妹兩口子聞訊趕快去醫院探望,由於二姐的丈夫也在打工走不開,隻有二姐輟學的女兒適合照顧她媽。三妹夫立刻給侄女打電話,誰知她正在遊戲廳打遊戲正起勁,雙手雙眼都不空接電話,明知道是她三姨父的電話也不接。那個電話又一次次頑強響不停,最後這個女娃生氣了,一把就把手機關機,才又安安心心打一晚上好遊戲,第二天早上才開機。這邊把她三姨父氣得七竅生煙,在電話裏對侄女罵到:“要是你媽昨晚被撞凶了,你連你媽最後一麵都要錯過。”這個侄女終於去醫院了,姍姍來遲的她,百無聊賴在她媽病床前坐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內一直看手機。她看到她媽撞得不很嚴重,看完手機就對旁邊她三姨說:“這裏好難耍哦,三姨你照顧一下我媽”。然後揚長而去,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