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吞噬一切的安靜。我一直以來惶恐而焦躁的內心,此刻居然變得十分平和,絲毫也不覺得害怕,寧靜極了。沒有現代時的種種焦慮,沒有在陌生地方醒來的恐慌,沒有執著、沒有好奇,甚至沒有一絲疑慮,什麼都不想,隻是在無邊的黑暗中緩緩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如同混沌裏破開的一條縫,黑暗的遠處閃現出隱隱綽綽的橘色光芒,莫名讓人感覺溫暖。我情不自禁地向著光走去,那道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溫暖。就在下一個瞬間,將我卷入其中。
我猛地睜開眼,旋即聽到耳邊一聲低低的驚呼。循聲看去,暖澄澄的燭光裏,一個憔悴而美麗的女子,正圓睜著已然紅腫的杏核美目,麵上刹那露出喜色。這個女子,正是“我”娘元夫人。
我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我還活著,卻還在這裏。
那女子見我蘇醒,一把抱住了我,輕拍著我的背,口中說道:“不怕,不怕,娘在這裏,沒事了,沒事了。”自己卻珠淚滾滾,濺落在我的脖子裏,微微發燙。
“夫人,黃大夫說歌兒無礙,就是受了些寒,燒退就好了。”一個渾厚的男聲響起,“她現在沒事,你就別再哭了,幾宿沒睡,再哭身體抗不住的。”
我抬起頭,這才留意到床邊站著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胸前綁著護甲還未脫卸,儒雅俊逸的臉上帶著些疲憊,卻難掩威嚴。這不是那個我初來時見了幾麵,又因邊境不太平不得不趕回邊城的“我”爹韓將軍嗎?
“夫君剛回家,歌兒就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娘拿帕子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溫柔的笑起來。
我此時才算完全清醒過來。不難推測,我落水之後,發燒沉睡了幾天,著實把這家人嚇壞了,就連將軍也快馬加鞭的趕回來了。看他風塵仆仆的樣子,這幾日定免不了日夜兼程。再細一看平素愛幹淨的“娘”,雲髻紛亂,麵色更是憔悴至極。
我本來也不是心硬之人,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煩惱裏無暇他顧。如今,再度醒來,頭腦卻似被水洗過般一陣清明,心緒居然平靜了許多。
其實想一想,沉睡十一載,好不容易“醒”來,元夫人的歡喜、嗬護,我不是沒有看在眼裏,不得不承認,也確實於心底被感動了。眼下,若是愛女又遭遇不測,她定會肝腸寸斷。
默了一瞬,我輕聲說道:“娘,我沒事了。”如此情景之下,這句安慰竟是脫口而出。
“歌兒,你叫我什麼?你叫我娘了,你認得我了。”眼前的婦人剛剛擦幹的眼淚又湧出來,憔悴的臉上瞬間迸出光芒來。
“歌兒!”韓將軍在旁也欣喜出聲,一個堂堂漢子,眼中也突然浸上濕意。
“我沒事了。”我頓了一下,輕聲說。
我明白這兩句話對他們是什麼意思,說出來的這一刻,一直鬱堵的心反而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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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對這具身體的爹娘很是排斥,幾乎不願與他們多處。有次無意間聽到外院的丫鬟議論,說小姐怕是在迷陣太久,得了癔症,這輩子認不得人的。
將軍和夫人雖然心中黯然,但從未說過一句。夫人麵對我的不理會總是強顏歡笑,將軍從剛開始的歡喜若狂轉為沉痛,從家中離開折返邊境時,麵上也神色複雜。
經過落水這麼一鬧,我冷靜下來,似乎是本能做出了順應的選擇。
病中的黑暗讓我焦躁的內心安靜了下來,此刻也能更加理智地思索。靈魂已經被換來,我向上天惱怒、質問過,都沒有什麼用,那麼就隻有一個辦法——直麵現狀,再尋求解決途徑。
此念一定,我幾乎一秒就想起那個有些異樣的寺廟。如果我能在這裏找到這樣的廟宇,也許能找到回去的辦法。
我原是隨遇而安、性子平和的人,沉鬱這麼久也算足夠了。想到家中父母幸好還有妹妹照顧,心中才好受幾許。推己及人,既然冒頂了別人的小姐之位,我也應該好好做好分內事,若有一天能回去,也不算愧對這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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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爹愣了愣,一字一頓地說,麵上還有些許恍惚。
“夫君,我就說過,歌兒會好的。”娘破涕為笑,轉身麵對爹,神色溫柔。
他們麵上那真摯的歡喜讓我僅有的一絲猶豫也散了。
“歌兒,你怎麼會掉到池裏去的,要不是且行和陸青剛好趕到,後果簡直不堪想象。”忽的,爹疑惑的問道。
“啊?”我腦海中浮過一張俊俏的小臉,看來那小子是沒敢說。
我眼珠轉了轉,也不怪他不敢說,衝我眼下這份得寵,要是他真把他娘苦盼了十一年的希望火苗掐滅了,結局不堪想象。聽聞丫鬟說,韓將軍對兒子一向實行的是鐵血政策,後果一定是非常令人畏懼的。
“是……二哥救了我嗎?”我環視了一下屋內,並沒有那小子的身影。
“我剛回來,還沒見到他。歌兒,你還能想起是怎麼掉進蓮池的嗎?”將軍爹堅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