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夏天,某一日,柏原下了場大雨,澆滅了暑意,換來短暫的涼意。
這場雨從早晨下到傍晚,在朦朧的雨幕中,小城的店家點起了光,雨棚支好,雨珠順著防水布滾落在地,陸陸續續有人鑽進一家家飯館大排檔,城在歇息,人正喧囂。
而沈石漬則緊緊抱著包,埋頭在這場雨裏狂奔。
她隻身跑回了家,雨水順著她身體滴落,在她身後的地麵上留下幾道水漬。她笨拙地開了半天的門鎖,開掉後再狠狠摔上了門。
開燈後燈泡閃了幾下才亮好,窗戶半開,潲進來不少雨。但這些沈石漬早已經無暇顧及。
她踉蹌著倒在沙發旁,懷裏的包被隨手扔在床上,仔細看她懷裏居然還抱著幾瓶酒——這是她剛剛在路邊攤喝酒時剩下的。
沈石漬倒在那,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很模糊,身體又開始發冷。
雨水黏住她的白襯衣,使她幾乎半透明地躺在那。她閉上眼,忽然不明白自己呆在這裏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兩年前的那一幕如今還是會屢次夢見,聽說那個上司活得仍然滋潤,甚至又升了一職——可她呢?
明明已經被分配到這種小地方,可沈石漬卻還是不肯放棄這份工作。真是沒骨氣。但沈石漬自己知道,讓她堅持留在這裏的原因更多的是不甘。
她不甘心自己的價值就這樣被一個爛人一錘定音,而她被剮去的高傲其實還剩那麼一點。所以她努力地完成手頭上的每一份工作,拚命地維護自己的形象——有能力,什麼都能幹好的沈石漬,她必須是這樣。
但兩年的辛苦過後,當她終於有希望看到一抹曙光之時,今天早晨,從司水的總公司調來的一個新人站在他們麵前,主管宣布了他的職位——那恰好就是沈石漬夢寐以求的位置。
直到那一刻,沈石漬才真正體會到被自己不斷超越的那些人的心情。
以前的她稱那些人為“落後者”,而她認為自己得到的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有能力的人才能站到高位,難道不是這樣嗎?
——但是,並不是這樣的。
二十六歲的沈石漬揉揉酸澀的眼睛,雨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讓她痛得睜不開眼。
努力卻始終得不到的生活似乎才是常態。
或許她就這樣了。就到此為止了。她的巔峰已經過去,以後也隻會越來越差。一切都在暗示著這樣的未來。沈石漬不得不用酒精麻痹自己,起碼這樣會好受一點。
然而酒精同樣也是情緒的催化劑,沈石漬喝著喝著就開始哭,眼淚覆蓋過臉龐上的雨水,熱熱的。身體雖然還是凍得發抖,但心裏卻是滾燙的。
她理智上曉得自己應該去衝下澡,不然明天一定會著涼,上不了班。可她又轉念一想,既然自己怎麼努力都沒用,那她為什麼還要拚命地維持這一切?
她覺得自己好笑、覺得自己滑稽,所以一邊笑一邊哭,哭的時候她心想今天也就是這樣了,就像她在柏原度過的無數個日夜一樣,喝著酒,醉著,然後在淚水中逐漸睡去。沒什麼不同。
哭的時候她察覺到有人輕輕開了門,她知道是誰,鑰匙就在旁邊的花盆裏,她隻告訴過一個人。
那人輕聲輕步地走過來,又停住,調轉了方向。沈石漬聽見水龍頭擰開的聲音,聽見燒水壺啟動的聲響,最後聽見岸小真再一次朝她走來,她蹲下,用一塊溫熱的毛巾擦拭起沈石漬濕漉漉的臉龐。
岸小真的動作又輕又溫柔,但是有點過於小心翼翼了,好像把沈石漬當作了一件易碎品。
人這種生物說來也很奇怪,沈石漬本已經打算收起情緒,不再哭泣,然而岸小真一來,用這麼溫柔的動作熱熱地擦拭起她的臉頰,沈石漬心想自己本該幹涸的淚腺怎麼又開始分泌出淚水了?還是想哭,甚至是想大哭一場——
她顫抖著雙肩,在嚎啕大哭中隱約記起自己此時此刻的模樣——妝一定都花了,衣服也都濕了,頭發都擰著貼在肌膚,絕對不好聞,也絕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