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許多願望, 貓也是。
人類有許多求不得。
貓也是。
“我就是這樣的貓貓嗷。”小貓咪吃著烤兔,嬌嬌地說,“一條尾巴, 換一個願望。”
朱瞻基烤著兔子, 想了想:“不對啊。你用一條尾巴滿足遇見你、並要飼養你的人類的心願, 那你不是長個尾巴就掉一個尾巴。”
“所以我躲起來了喵。”說道這裏,尺玉就來氣,它啪啪拍著麵前的小貓碗, 氣呼呼的,“我躲在車裏, 沒有人會想養我的。除了你!”
“我的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小小的朱瞻基認錯飛快,“可我還是覺得不對。”
他一邊說,一邊又給小貓咪撕了一塊胸脯肉。
“你要長滿九條尾巴,你就得至少在人間行走八十年。這八十年你小小一個貓,一個人都遇不到的可能性也太低了。天道坑你呢。”朱瞻基說,“我許了願,你又掉一根尾巴。等這根再長出來, 得十年的時間了。這十年你再遇見幾個人,尾巴都能掉光了。”
他越說越覺得有道理:“除非……”
“喵嗷。”尺玉打斷他的話, “不要說。”
雪白的貓咪端坐著,一雙藍眼睛清淩淩得像是此時萬裏無雲的天, 它說:“你那麼聰明,不要說。”
朱瞻基切肉的動作慢了下來:“你……”
尺玉走到他麵前, 叼走他手裏那塊肉, 喵嗚喵嗚吃幹淨了, 扭頭就跑。
它跑出幾米遠, 才回頭去看朱瞻基。
少年人的軟甲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自信,堅定,又在冷硬中含著柔軟。
“貓貓總要抱有希望嘛。”尺玉衝他說,“行走人世,還不能求一個萬一嗎?”
萬一呢?
萬一它就是天選小貓咪,會遇到那樣一個人呢?
雪白的小貓咪小跑著走遠了。
它在碧綠的草原裏,像是一朵走失了的雲。茫然又無序地在草原中穿行。
朱瞻基看了它許久,才慢吞吞地回首切肉。
小貓咪捕到的野兔大而肥碩。它一個貓,胃口隻有那麼一丁點。剩下的分量已經夠朱瞻基吃上一天。
他慢慢的把肉切好了,才丟下骨架,端著碗回了營帳。
春日裏的風很輕,刮過草原,就掀起重重碧波。刮過園林,就讓枝葉簌簌。
在清晨的風中,小貓跳下龍床,自己打開窗戶,鑽出去頭也不回的跑了。
天還黑著,它現在回家,長安發現不了喵~
小貓咪靈巧地竄進五進大宅,再熟門熟路地竄進主院,悄悄地給主屋房門扒開一條縫,鑽進屋子裏,隻要再偷偷上個床,就萬事大吉!
小貓咪爪子碰門,小心地把屋門合攏,剛轉過身,就聽到一道聲音:“小小年紀夜不歸宿,去哪裏了?”
“嗚喵?!”尺玉驚得跳了起來。
就見那白老虎一個彈指,點燃了屋內的燈火。顧長安就披散著頭發,披著一件天青鶴紋的外氅倚靠在床邊。
明明進屋的時候大家都睡著,結果一亮燈就是這樣三堂會審的架勢。
臭老虎欺負尺玉呢!
“喵嗷!”尺玉大聲說,“貓貓有在家隨便溜達的權利!”
顧長安眉眼含笑:“是在家裏隨便溜達,還是在紫禁城隨便溜達?”
尺玉甩著尾巴一頭撞進長安懷裏:“天大地大,哪裏都是家喵~”它說完,仰著小腦袋去蹭長安:“你的乖貓貓好冷哦,你多抱抱尺玉。”
顧長安抱住它。
小貓咪的肉墊和耳朵都是冰冷的。北方畢竟比不得江南,即便已經四月,可依然有著寒氣。
他慢慢的揉著耳朵,柔聲喊:“尺玉。”
“嗚喵?”
“如果貓咖裏所有的小貓咪都有願望,那你的願望是什麼?”顧長安輕聲說,“我能幫你實現這個願望嗎?”
“……”
尺玉慢慢把手手縮回肚皮下。它蜷縮在長安的大腿上,慢吞吞地說:“長安是不是不想養我了喵。”
“哪裏會。我們尺玉這麼可愛,養一輩子都願意的。”顧長安柔聲說,“隻是我們尺玉應該也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吧?它會很難嗎?”
尺玉呼嚕了起來:“長安,你真的是個好心軟的人類啊。”
它尾巴尖微微的翹了起來,進門被嚇的氣都被長安撫平了。
“我以後會告訴長安的。”它小聲說,“但是現在不行。”
“好。”顧長安摸了摸它的小腦袋,“不管有什麼願望,都慢慢來,不著急。”
如果說心髒病有帶給顧長安什麼。那就是八風不動的心境。
他比許多人都知道,著急、焦慮並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好。既然任何事都急不來,就保持心境,且行且看。
無論何事,都會有個結果。
他看得很開。
……隻是再看得開,對著張文弼那探究又糾結的小眼神,心中還是會覺得怪怪的。
張文弼是一早就登門的。
進了門也不說話,就是看看顧長安,看看白七,再看看尺玉。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們以前那隻大白貓,怎麼會就是這隻小金貓呢?
不對啊!
他們的白貓尺玉,威風凜凜,徒手捕獵。
瓦剌的信鷹不是它的對手,草原的狐狸也逃不出它的爪心。
那麼一個凶殘的,英俊的,威武的,在前線被他們陛下一口一口喂大的小貓精!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金色的,柔弱的,可愛的,軟綿綿的……能被以前的尺玉一拳打十個!
這怎麼能是同一個尺玉呢!
張國公接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尺玉變成人了,是顧郎君那般模樣。
顧郎君也挺好的,聰明知禮又心懷百姓,是個難得的好妖精。他已經告訴自己一萬遍,他們的小貓精就是這樣的。怎麼現在又告訴他,尺玉還是一隻貓?!
他們小貓精還要修多久才能變成人啊?!
尺玉是貓,那這顧郎君又是個什麼妖怪?
他眼睛轉著圈的打量人,臉色變了幾變,才長長地歎了口氣。
“唉……”
“您怎麼了?”顧長安給他泡了杯茶,“一大早就臉色不對。”
張文弼捧著茶杯,再次歎道:“唉,你說我這麼大個人了,臨了老了,居然還能認錯人了。”
顧長安聞言就笑:“興許不是您認錯了呢?”
尺玉之前不知為何,並不想與這些故人相見。做了一些引人誤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張文弼還是歎息:“我怎就認錯了呢。”
尺玉聽得煩了,直接說:“我又不是你的貓,你認錯了又什麼大驚小怪的?你認錯我的時候還少了喵?”
好凶。
這態度就對了。
張文弼找到了熟悉的貓味,終於接受了現實。
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小尺玉,你怎會變成這個模樣?”
這都不是小尺玉了,這得是小小尺玉。
“貓貓喜歡,要你管喵!”尺玉凶道。
可以,很好,確定了。
尺玉本玉,童叟無欺。
“多少年過去了,你還這般凶。”
“多少年過去了,你還這般傻乎乎的。”
它一個小貓咪,說別人傻乎乎。張文弼也不與它計較,他這麼大一個人,都知天命的年齡了,哪裏會與一隻小貓計較。
“你現今願意回來,願意承認你是尺玉,是為了陛下嗎?”張文弼問它。
尺玉喵喵道:“不是你講的喵?他身子骨不好啦,你怕他一口氣上不來,勸貓貓來見最後一麵。”
“哎、哎!”張文弼連忙攔它,“我的祖宗欸,這話可不興瞎說的!”
“嗚喵。”尺玉舔舔爪子,“貓貓從不亂說話。你們人類才滿嘴瞎話。”
“行,祖宗。我錯了。”張文弼連連告饒。
陛下那身體是能亂說的嗎?還什麼見最後一麵……真傳出去他這腦袋都得分家了。但是……
張文弼左右看了看,他湊近顧長安小心問道,“你這處沒旁人吧?”
他說完又比了個手勢,用氣音道:“包括錦衣衛。”
“沒有的。”顧長安笑道,“他們不來正院,你放心。貓咖如何,這裏就如何。”
“那就好。”張文弼鬆了口氣,“我也不瞞你們,我是真的怕。陛下那身子骨這兩年一年不如一年。尺玉你沒回來,你不知道。前年冬日陛下曾經高燒數日不退,都開始咯血了。大皇子才剛出生,這若是有個好歹,大明如何……”
顧長安一愣:“他身子骨差到這樣了?”
朱瞻基身體差,顧長安是知道的。
按照後世的曆史,再過個三年,這位創造了“仁宣之治”的宣德皇帝,就要與世長辭。
隻是沒想到,他現在已經這般了。
其實冬天高燒不奇怪。烏泱泱的人在不通風的屋子裏,等人散去再冷熱對衝,就容易感冒。燒得狠了咳血也正常。氣管咳破了或許肺部炎症,都有可能導致咯痰帶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