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後,他坐臥不安,派人去王家大院打聽雪瑤的情況,回報說寧夫人還安好;派人去寬仁醫院打聽鄒勝的情況,回報說鄒勝尚無性命之憂。他才心安了些。就發生了民眾到日本住渝領事館抗議、川軍討伐日本水兵之事。心頭解恨,卻是民眾抗議無果;討伐的川軍撤回且有傷亡;仁字號袍哥的頭子武哲嗣被打死。更恨日本人更怕日本人,後悔經不住李泓壽的挑唆而與日本人合夥做黑心生意,擔心狠毒的日本人會使自己血本無歸。
過了些日子,他坐不住,就買了禮品渡江去看望王雪瑤。趙管家接待了他,請他到堂屋裏坐,給他泡了熱茶,說夫人去河邊了,說她在協助她二哥管理鹽業,去大河邊的王家鹽場了,就會要回來了。堂屋裏掛有楹聯,上聯是“日省吾身,首要齊家積德”,下聯是“風淳我族,先宜敬祖睦宗”,橫批是“積德睦宗”。這楹聯他印象深刻,王家那“大河票號”就掛得有,他是看那楹聯就上火的,啥齊家積德、風淳我族?不過是肮髒的破棉絮罩了件花花被麵遮醜,你王家竟然與我孫家退了婚,沒得禮義廉恥呢。現刻裏看這楹聯,覺得做人經商持家倒是得按這楹聯寫的去做。
“達祥來啦,稀客啊!”王雪瑤快步進堂屋來,穿一身藍布棉襖,挽袖紮褲,風塵仆仆的樣兒,拉椅子挨近他坐,“哪陣風把你吹來囉,你還是頭一次登我家的門呢。”臉紅撲撲的。
孫達祥很驚詫,一點兒也看不出她遭受了大難的樣子,全然無事一般。他把到了嘴邊的寬慰話吞下肚去:“我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你和承忠。”遞過禮包,“帶了點禮品,不成敬意。”
王雪瑤笑:“看你,來就來嘛,還帶禮品來。我家老大繼富經營票號,時常承蒙你給予點撥呢。”
孫達祥跟寧繼富是一個行道的,少不得常有往來,擺談過銀錢業的事情,其實,他從寧繼富那裏倒聽到不少上海銀行界的新東西:“大侄兒的事嘛,應該的。呃,承忠兄不在家,忙公幹去了吧?”
“他跟他二弟去京城辦點子事情,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等他回來,喊他去看望你。”
“不敢不敢,他是官我是民。”
“他現在閑官一個,啥子官不官的,你兩個是兄弟……”
王雪瑤一定要留他吃午飯,他自然樂意。席間,二人對飲,都喝得酩酊大醉。他拍桌子罵:“狗日的日本兵,竟,竟然對我雪瑤耍,耍流氓!”王雪瑤也拍桌子罵:“混賬東洋鬼子,老娘誓報此仇!達祥,你,你要助我。”他點首:“那,那是一定的。我曉,我打聽了,為首的那個臉黑的日本水兵叫,叫秋野,是個上,上士曹長。”丫環杏兒為他倆斟酒,記下了秋野這名字,怒道:“我恨不得立馬殺了他們!”他瞪眼喊:“殺,殺殺殺,殺無赦!”王雪瑤說:“小日本,太壞,太,太霸道,我王家的曬鹽場,是在,在我大清地盤上的,對不對,達祥?”他說:“對頭。”王雪瑤說:“可我們從自貢運,運來的鹽巴,他們竟然要,要收稅。還,還有,我們的運鹽船停靠碼頭,要,要我們先向日本租界備報。達祥,你,你說說,這是啥,啥子道理?”他說:“混賬道理,沒,沒得道理……”
孫達祥被趙管家扶到側屋裏酣睡,直睡到日頭偏西。晚飯吃的綠豆稀飯和泡羅卜泡薑泡辣子。孫達祥直喊安逸。酒醉心明白,他記得他跟雪瑤和杏兒說的那些提勁打靶的話,心裏痛快,離別時,對雪瑤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