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勝跟薑霞說笑,門口有響動。薑霞回身看:“啊,是杏兒來了,快進來,屋裏熱和。”杏兒跟夫人來看望過鄒勝,跟薑霞熟悉。杏兒在門口聽見了他倆的說笑,沒有像往常那麼熱情地喊薑霞姐,氣杵杵將裝滿菜籃的蘋果放到床頭櫃上:“老爺昨天回來了,過來看你。”鄒勝大喜,下床迎到門口,門口無人:“杏兒,你逗我耍嗦。”杏兒說:“人家才沒得閑心逗你耍呢,老爺和夫人在主任辦公室跟二少爺和二少奶奶說話。”這時候,寧繼國和貝拉陪了寧承忠、王雪瑤從過道走來。鄒勝趕緊上前打躬:“大人,夫人,你們來了!”恭迎他們進病房,“大人,您鞍馬勞頓,剛回家就來看我,鄒勝不勝感激!”拉凳子請他坐。寧承忠沒坐,扶他到床邊坐下,熱眼說:“鄒勝,好樣的,我寧承忠向你道謝!”朝他拱手。鄒勝趕緊起身拱手:“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扶寧承忠坐下,“小的有罪,小的沒有保護好夫人和杏兒……”屋裏隻有一張凳子,薑霞早拎了五張凳子進來:“夫人,寧主任,貝拉大夫,請坐。杏兒,你也坐。”大家坐下後,薑霞才坐下。王雪瑤對薑霞說:“薑霞,謝謝你細心照護鄒勝。”薑霞笑道:“寧主任說了,三分治療七分護理,細心照護病人是護士的職責。”寧繼國已與貝拉結婚,他夫婦都在這醫院裏上班,時間也久了,薑霞那對繼國失戀的傷口已經愈合,自那次在榮昌認識鄒勝到這次護理鄒勝,她對鄒勝有了好感,鄒勝乃英雄也。

探望鄒勝後,王雪瑤和杏兒乘馬車回家去。

寧承忠要去府邸看看,他雖是被貶的無有實權的從三品宣慰使閑官一個,還是時不時從南岸過江到辦差的府邸走走看看。這次告假去京城,往返的時日不短,更得去看看。

寧承忠路過督郵街,發現這因官辦郵局而得名的街道好熱鬧。郵局、百貨店、雜貨鋪、藥房、綢緞莊、文房四寶店、餐廳、旅館擴建或是裝修過,新增的賣外國毛料、布匹、鍾表、鋼筆、洋傘、香精的商鋪甚是華麗,人多車多,喧囂嘈雜。他好長時間沒來這裏了,放慢腳步走。二弟承業給他說,重慶開埠後,洋人洋貨潮湧進來,重慶城就變化好快。目光被一家新開的糖果店吸引,對了,得講信用,給孫兒女們買些糖果回去。進店左挑右選,選了罐裝的糖果,這青花小糖果罐很精美。看罐內的糖果猶豫,全是印有洋文的彩紙包裝的狀若彈丸的外國糖,龜兒子的洋人……店外傳來“咣咣”的鑼鳴和吆喝聲,店內人齊湧出看熱鬧,將寧承忠也擠帶出店門。

街上人紛紛閃開讓路,一對兵丁簇擁一乘四人抬綠呢官轎過來。

寧承忠聞鑼聲響了十一下,曉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員,看來是省府的哪位大官來了。心裏日罵,狐假虎威個錘子,毬本事沒得一個,有這威風就去把王家沱那三個肇事的東洋兵滅了,媽的,官府至今屁也沒放一個。那官轎在他跟前落轎,一個穿紫色官袍的官員從轎子裏出來,快步到他跟前:“承忠老弟,別來無恙啊。”朝他拱手笑。他看清楚是安邦,詫異又鄙夷,拱手說:“陣仗好大,我還以為是巡撫大人來了。”安邦在他麵前不擺架子:“聽說你去了京城的賢良寺,咳,中堂大人走得太早了……”不由分說拉他上轎,直奔安邦住的官驛。

順坡而築的官驛臨江,小青瓦屋頂,翅角飛簷。門前有柵馬樁,門額高懸“渝福官驛”四字。大門東向,內有房舍二十餘間。正殿接待賓客,左廂供要員辦差,右廂是官舍和衛士住房。院內果木林立、綠草茵茵,有小溪流淌。院壩裏停放有官轎、鴨蓬轎、涼轎、藤轎和木輪馬車。

安邦手拉手領寧承忠進到正殿,融合有西洋風格的正殿寬大敞亮,擺設有檀木桌椅和西式沙發,掛有楹聯和西洋油畫。楹聯的是:“爽氣西來,雲霧掃開天地憾;大江東去,波濤洗盡古今愁。”安邦說這是名勝聯,取自蘇軾的名句。又指兩幅西洋油畫解說,說是西洋畫家拉斐爾畫的“自畫像”和“草地上的聖母”。寧承忠看“自畫像”,是個戴無沿黑帽穿無領黑衣的洋男人,女人似的披肩發,彎眉大眼,倒是年輕麵善。又看“草地上的聖母”,端坐草地的聖母身後有湖泊遠山,聖母穿紅色帶邊布衣和藍色寬裙,赤腳,慈愛地看身前露出小雞雞的兩個光屁股洋娃兒,倒是有趣。安邦手拉手請寧承忠坐下喝茶說話。寧承忠才曉得,安邦已升任省府的按察使副使,是正三品官了,已舉家搬遷去了成都。因為職責所在,也因為故地難忘,他這是升官後第二次來渝視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