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些鳥獸散,來不及也沒法清點傷亡人數。

寧承忠尋山林荊棘走,身邊有兩個家丁緊隨。走一陣,他叫兩個家丁分開走,他們還是緊隨,說是夫人說了,務必要保護好他。他說:“人多目標大,會被日本兵發現。”兩個家丁依舊不離開他。他瞪眼嗬斥:“啷個不聽招呼,你們要保護我,分開走就是最好的保護,趕快分開走!”兩個家丁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他躬身鑽進林子裏,快步甩開兩個家丁。之後,他獨自回返。他放心不下兵兒,活得見人死得見屍,決定獨闖日本水兵兵營。他一個人去目標小,救出幺兒的可能性大。他不走兵營大門,走挨山的後門。後門是道窄小的緊鎖的鐵門,難以撬開,卻有棵順坡斜長的樹子的粗大樹幹伸進兵營的高牆。他身子依舊硬朗,動作敏捷,飛身上樹,順樹幹爬過院牆,沒見下麵有日本兵,從懷裏掏出繩子套牢在樹幹上,順繩子下到兵營裏。出發時,他和鄒勝都帶了繩子,就有這樣摸進兵營的打算。

兵營裏樹木雜草叢生,天黑得伸手不見掌,利於隱蔽卻難以尋找繼兵。兵營已趨平靜,大門的門燈亮了,稀疏的路燈也亮了,炮樓上的探照燈四射。有處的燈光明亮,是醫務室,室內外都亮著煤氣燈。寧承忠摸了過去,見日本軍醫和護士在為幾個日本傷兵治傷,門前的壩子裏擺放有幾具屍體,右臂纏繃帶的小吉太郎指揮士兵們為屍體罩上白單。

寧承忠認識這個日本少佐,是在安邦邀約的一次宴席桌上認識的,覺得這個戴眼鏡的中國通也還麵善,說話彬彬有禮。席間說到大清國的海軍,小吉太郎說,他是佩服中國海軍的,尤其佩服致遠號巡洋艦的管帶鄧世昌。說早在中日甲午戰爭前七年,中國就有了北洋艦隊、南洋艦隊、廣東水師、福建水師,總噸位近七萬噸,居世界第十位。而那時,日本海軍的總噸位還不到四萬噸。遺憾的是,直到中日開戰前,中國海軍都沒有添置一艘新的艦艇,而日本海軍的總噸位卻超過了六萬噸,艦艇的航速、火炮的數量口徑射速和彈藥的威力都超過了中國海軍。說戰爭的勝負是取決於實力的,感歎戰爭的代價太大,希望中日和平相處。小吉太郎的話不無傲慢,說的卻是實情。寧承忠是知曉這些事的,李鴻章大人給他說過。他還知道,中國海軍裏有吞吃軍餉、倒賣彈藥,甚而用艦船走私鴉片之事。臨別前,小吉太郎感歎,你們中國太大了,我們日本太小了,身為日本國民,時時有種危機感。他正色道,所以你們一直覬覦我國。小吉太郎說,我的意思是,日本的資源太少,中國的資源太豐富,彼此多做生意於雙方都有利。他說,前提必須是平等交易。小吉太郎點頭,祝願他父母健康長壽。他道謝,說他父母都過世了。小吉太郎深表遺憾,說是失禮了。他揶揄也真情規勸小吉太郎,說他應該呆在日本,不該漂洋過海來中國這內陸遠地,他父母會很思念擔心他的。小吉太郎動了感情,向他致謝,說身為軍人的他不得不聽從命令,爭取年末或是年初回國去探望父母。此時的小吉太郎神情莊重,他一定在為死去的士兵難過,為自己的負傷憤懣。大年三十夜,死人傷人是令人悲哀的,這些死去的日本士兵不過二十來歲,小吉太郎不過三十來歲,他們的父母知道後會好哀傷。這都是為了啥,全都是小日本侵略我國的惡果。也不知我們的傷亡如何,傷亡者的老人也會好哀傷。心裏股股作痛,兵兒,你在哪裏,為父救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