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秋天濕熱,寧承忠輕搖紙扇扇風。他這次從京城來上海是官差,住的“渝城飯店”。他大兒媳婦樊繡屏和弟媳婦月季在經營管理這飯店,還真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笑霜是見不著的,她這個飯店的董事長自任重慶仁字號袍哥掌旗大爺後,來這飯店就少了,她對繡屏和月季是放心的。寧承忠看老舊的榮昌金楠紙扇的扇麵:“扇在君手妹扇中,妹做扇子君扇風。風來無影去無蹤,人生似風未必空”的詩句映入眼簾,這個瘋妹崽啊,現刻飛來上海就好。她就隻是自己的小妹,兄妹相稱相處就滿足了。這把破成兩半的紙扇他一直珍藏在衣櫃裏,離渝赴京前,找匠人修補好帶上,時時有個念想。
出花園後,寧承忠沿“渝風水榭”走。池塘裏的簇簇荷葉間依稀可見頑強不謝的紅白荷花,四圍是回廊相連的露有原木本色的木牆木門的棟棟房院,感歎笑霜的眼光獨到,設計建造了這中外客人都喜愛的古樸雅致的飯店。笑霜給他說過,她當初設計建造這飯店,主要是從商業競爭角度考慮的。她還真是個經商的料。咳,自己看不起商人,不想倒進了商部,跟商人打交道了。
寧承忠到京赴任後,趕上慈禧太後在養心殿召見慶親王奕劻和其子商部尚書載振等商部成員。他很想見到光緒帝,卻未能見到。聽聞,自戊戌變法遭挫後就被囚禁了。八國聯軍打進北京,太後和皇帝都避難離開京城,返京後,皇帝依舊被囚,太後首次撤簾露麵召見各國駐華使節。那年,他隨魁玉將軍進京麵聖見到過太後,一晃快三十年了,太後蒼老了許多,頭腦清醒:“……中俄《交收東三省條約》今年四月八號就到期限了,而俄國人不僅不退兵,反倒增兵八百,重占我營口……”寧承忠知道這事,上海各界人士在張園召開了拒俄大會,通電反對沙俄,他大兒媳婦樊繡屏和弟媳婦月季去參加了的。“……英國和日本,去年初訂了個同盟條約,說是保護雙方在中國和朝鮮的現有利益,把矛頭對了俄國,其實還是覬覦我大清的。英國人就對我西藏就虎視眈眈呢。那日本人,也借馬關條約進了我西南重慶,說重慶是再次開埠……”太後說,看名冊,“寧承忠。”是在喚他,他血往上湧,趕緊出列拱手,高聲稟道:“臣在!”太後看他,啟齒笑:“也添年歲囉,還是精神。是同治十三年吧,你扣押了六十多艘洋人的貨船,膽兒忒大。”他拱手欲言。太後問:“日本人是在重慶搞了塊租界地吧?”他拱手答:“回太後,日本人強占了塊租界地,在重慶南岸的王家沱,稱其是他們的‘國中之國’,恣意橫行,無惡不作……”太後歎曰:“無論西洋還是東洋,都侵吞我大清野心不死。近數十年呢,辟商埠三十處有餘,各國群驅爭利,而我華商勢渙力微,坐使利權旁落,浸成絕大漏危。再不能這樣了,參東西洋之新理,得要積散沙成團,通商情保商利,以商戰角勝,馴至富強……”太後說的是。寧承忠想,想起二弟承業曾經給他說過的一件事情:“大哥,曉得我大清國擁有第一輛私人汽車的是哪個不?”他搖頭。承業說:“是太後老佛爺!”他不信:“太後不喜歡洋東西,喜歡國寶。”承業瞪大眼睛:“是真的!老佛爺避難返京後,態度和心情都有改變,跟洋人握了手,收了不少的洋東西,其中就有輛洋汽車。有說這洋汽車是洋人進貢的,有說是袁世凱送的。”他笑:“看看,你也是道聽途說。”承業認真道:“內務府我一個當差的兄弟夥見到過那洋汽車的。四個輪子,兩大兩小,車身是木質的,是敞開的,頂棚有六根鐵杆撐起,有兩排座位。車子前麵有兩個大燈泡,像是手提的金色馬燈,像是螃蟹的兩隻眼睛。”他半信半疑。承業說:“說是輛德國奔馳小轎車,說老佛爺喜歡,要坐車取樂。卻遭到滿朝文武大臣上奏反對,說有違祖製。說老佛爺也嫌駕駛員坐在他前麵有失體統,要駕駛員跪著開車。這啷個得行,駕駛員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跪著開車,這輛車就成了擺設……”聽二弟說時,寧承忠就想,太後是不得不變呢。嗯,太後是在變,她說參東西洋之新理,以商戰角勝,馴至富強。這就變得對。國家一定要富強,富國才能強兵,才能抵禦外敵保我疆土。寧承忠心情激動,熱血翻湧,得意而忘形,出養心殿後,邁了八字官步走。朝廷這次是看重他了,委以他的乃是重任呢。嗬嗬,我寧承忠不再做閑官囉,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