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落到後山,夜的幕帳鋪開,星月隱現。父親還沒回來,也不知他去哪裏了,鄒勝叔叔在就好,他是知道父親去向的。鄒叔叔正跟薑護士度蜜月呢。肚子好餓,就去官驛的飯堂吃麻辣小麵。填飽肚子後,朝父親的住屋走,見屋燈亮著,好高興,快步上前敲門。

是父親來開的門,慣常地鐵著張狼臉:“恁麼晚了,你跑來做啥子,如是來給哪個講人情就免進。”狼臉更長。寧繼富有股傷感,這麼多年了,父親一直對自己不走仕途做商人耿耿於懷,總是對他陰著張臉。“爸爸,我是來給你說自己的事情。”“要老子給你做私事免談。”他怒了,推開父親進門:“兒子跟老子說自己的事情,當然是私事!”父親跟進來,關死屋門,給他倒了杯開水:“吃飯沒得?”他接過開水喝:“吃了,你吃沒得?”“吃了,在一家豆花店吃的。”父親說,“我聽趙管家說,你好久都沒給家裏紅利了。你莫忘了,你經營這票號是你外公傳給你的。”“爸爸,我不會忘,實在是資金周轉不開,我跟媽媽說清楚了的。”“是不是啊,我咋沒聽你媽講。”“媽媽是怕你擔心。”父親的麵皮有鬆軟:“富兒,李耀庭總理誇獎了你,切莫要驕傲。滿招損,謙受益,你還年輕,路還長,切莫要當奸商。”他點頭。父親說:“還有,學你二叔好的,莫學他一心隻認錢,賺起錢來不擇手段。”他點頭又搖頭:“爸,你對二叔總有偏見,商人自然要認錢,多些辦法和手段賺錢有啥子不可以。爸爸,你不是也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麼。”父親瞠目:“我那是指跟洋人鬥。”乜他說,“你也是,竟然也同意把重慶總商會設在王家沱那小日本的租界地裏。”他喝口開水,說:“爸,李中堂以夷製夷,我們呢,以夷我用。我跟您說,但凡是租界地,該外國都任命有法官,實施對該國僑民和團體有利的法律,這是對我國侵略的又一種方式。可同時呢,也限製了國內的貪官汙吏兵痞在租界地裏橫行敲詐,客觀上為我們商會提供了相對自由穩定的空間,有利於我們商會的發展。”

父親聽著,不置可否。

他起身給父親泡了杯熱茶,父親接過熱茶喝:“倒還有孝心。”麵皮完全鬆軟,“你說,有啥子事情。”他就向父親傾吐:“爸,你曾經給我說過,有能力做的事情不去做是懦夫,沒能力做的事情硬要去做是蠢才。事實證明,我是有能力做金融業做實業的,兒子追求的是要做得更大更好……”把自己想的做的一五一十全說了。說看了《渝報》、《重慶日報》等報刊上的文章很受觸動。說看了西方經濟和法製的文章,就做比較,深感渝人之不足。看了“渝城物價表”,覺得重慶人的經濟觀念更加務實,更加重視商戰的時效性和準確性。看了英國人羅柏村的《公法總論》,更清楚國際法之意義和“國家”之內涵,更理解四弟繼兵說的中山先生的民主思想……說完,心裏徹底痛快。

父親聽著,垂眉不語,良久,說:“兒子,你各自要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