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忠、鄒勝沿南岸的江邊道策馬而行,來到法國水師兵營前。是座極具中世紀古城堡風格的建築。西斜的日光輻照通往兵營大門的寬展的數十級石階,金翠耀眼。一個翹胡子法國水兵軍官騎匹紅馬兒登梯,身前馱有個大麻袋。到門口時,他翻身下馬,衛兵朝他敬禮,他還禮,牽紅馬進門。六年前,這裏是大清北洋水師的營務處,現今是法國水兵的營房、倉庫和修理車間,實際是法國人設在長江上遊的物資補給站、控製站,擔負著川江航道水上警察之任務。

大門牌樓重簷,門邊立有一對石獅,頂部塑有一隻展翅俯視長江的大鷹。

寧承忠正了正官帽,策動馬韁,白馬昂首登梯。鄒勝驅馬跟隨。梯道的坡度不小,白馬四蹄交替攀登,馬首甩動,人在馬上搖晃。幾天前,他為幺兒繼兵辦了婚禮,了卻一樁心願,打算近日啟程回京,地方官霍柏明派人送來請柬,恭請他視察法國水師兵營,送柬人說,是法國人特地邀請他的。

他和鄒勝在兵營門前下馬。

提早趕來迎接他的霍柏明知府拱手笑迎,法國“奧利”號炮艦休斯特艦長與他握手,兩廂筆挺站立著法國水兵,齊朝他敬禮。響起法國軍樂聲,黃頭發藍眼睛高鼻子白皮膚的軍樂隊員,一個個愣眉瞪眼鼓腮吹奏黑管兒黃管兒樂器,嗚啦啦鳴響。寧承忠認識負責重修這兵營的休斯特艦長,他應邀參加過動工典禮,當場斥責法國人是在霸占我大清國的領地。翻譯給他和休斯特傳話。休斯特說:“我們是得到貴國政府允許的,重修這兵營的花費可不小,我國印度支那總督杜梅爾先生為此捐款了十萬法郎。”傲慢說,“修這兵營是為震懾川東頑劣之民風,保護在渝法僑和商人的利益。”

此刻的休斯特艦長十分熱情,恭請他這個京官視察兵營。

進門的右側是排平房,中間是個不大的操場,其餘三側是兩樓一底的西式樓房。主樓和後摟有回廊、簷廊,蜿蜒的鐵梯直達屋頂。登頂後,視野開闊,停靠江岸的艦艇清晰可見,有休斯特艦長指揮的當年用來威脅四川義和團和測量川江險灘的法國“奧利”號炮艇,有法國“大江”號、“阿納利”號艦艇;還停靠有英國人的“山雞”號炮艇。抬目遠眺,雙江環抱的朝天門碼頭、迤邐的山城盡收眼底。法國人的眼睛毒,挑選了這麼好個位置。

“這裏是貨真價實的蔑視我大清的炮艦兵營,啥子修理車間和補給站啊。”寧承忠搖首說。翻譯官翻譯。休斯特說:“這裏確實是兵營,可也確實是修理車間和補給站。艦艇多了,維修補給就得跟上,我‘阿納利’號艦在去敘府的途中就發生過鍋爐爆裂。”寧承忠揶揄說:“休斯特艦長,您是把我長江當成你們那塞納河隨便出入啊,請您記住,我們的長江比塞納河長九倍餘,我們的嘉陵江也比塞納河長一倍多。”休斯特點頭:“長江、嘉陵江確實壯觀,貴國地大物博……”

在主樓二樓餐廳吃的西餐,喝法國白蘭地酒。寧承忠在京城喝過這洋酒,味道澀口,沒有白沙燒好喝。休斯特介紹說:“白蘭地酒起源於法國幹邑鎮,那裏盛產葡萄。為減少葡萄酒占用船艙的空間,減少納稅,避免運輸中葡萄酒變質,幹邑鎮酒商就把葡萄酒蒸餾濃縮後出口,輸入國的廠家再按比例兌水稀釋出售,就是白蘭地了。荷蘭人說是‘燃燒的葡萄酒’……”原來白蘭地酒是勾兌出來的,法國商人奸猾也智慧,方便了運輸,減少了稅收,還成就了一個新的產品。寧承忠這麼想時,鄒勝來到他身邊耳語,說他上廁所時,看見樓下地窖冒出地麵的窗戶亮著燈光,裏麵有好多形狀怪異的瓶裝洋酒,很好奇,就下樓進地窖去看,不想,看見角落暗處的大麻袋在動,想到來這兵營時看見的那騎紅馬的翹胡子軍官身前的大麻袋,狗日的法國兵,定是擄了中國女子來尋歡。看看無人,就過去解開麻袋,發現裏麵裝的是個被五花大綁嘴塞布團的昏迷的男人,細看竟是二爺。傳來腳步聲,他趕緊係好麻袋,繼續欣賞洋酒。一個嫩生的法國水兵進來取酒,禮貌地請他出去,他隻好離開。寧承忠聽後大驚,難道二弟承業被法國人綁架了?他身邊的霍柏明問他何事?他說:“沒得事,鄒勝說這裏的地窖裏有好多的洋酒,開眼了。”霍柏明就對休斯特說,餐後可否領寧大人去參觀一下儲酒的地窖。休斯特滿口答應。

地窖的燈全都打開,桔紅的燈光明媚,一排排鐵架上擺滿各式包裝的瓶裝洋酒,仿佛小小的洋酒博物館。寧承忠邊看邊誇讚,卻沒有看見有大麻袋。跟隨的鄒勝低聲說:“他們定是將二爺轉移了。”寧承忠想問霍柏明沒問,擔心他與法國人是一夥的。一直跟英國人立德樂做生意的二弟是得罪法國人了?問問立德樂先生?可立德樂夫婦前天就乘船回英國去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承業怕是做了有損法國人利益的事情?咋辦?向休斯特提出抗議,讓他放人,說明因由並賠禮道歉?可無有證據,休斯特是可以矢口否認的,打草驚蛇,他會轉移走承業的,承業會有性命危險。令霍柏明追查?暫且不,這家夥使人不放心。咳,也許這被綁架者不是二弟,不過是相貌相像而已,但願,可法國人是不能隨便綁架中國人的,得要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