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承忠送安邦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
刑場在成都北門外磚棚子前的空壩子裏。原本是在北校場的,光緒末年,因編練新軍在北較場修建武備學堂,就改在了這裏。北門外的荷花池也有刑場,那是曆來淩遲處死犯人用的。石達開就是被淩遲的,處死地是上蓮花街督標箭道或是科甲巷的臬台監獄,說法不一。有書載,石達開被縛於十字樁上,行刑人分持利刃,先剜額皮,掩其雙目,次剜雙腕,切唇無聲。凡百餘刀,剜全體殆遍。初流血,嗣僅淡血,最後僅滴黃水。刑終,氣早絕。四川布政使劉蓉給曾國荃的信稱,石達開堅強之氣溢於顏麵,詞句不亢不卑,不作搖尾乞憐語,臨刑之際,神色怡然……安邦看過此書,自己是秋決,不是立斬,更不是淩遲。他沒有石達開那膽氣,卻也想,到時候千萬別癱軟,把頸子伸長些,行刑人一刀下去就痛快走了,遺憾不是全屍。監斬官曾受過他的恩惠,應承讓行刑人手腳麻利些。
霜降已過,草木凋零,彤雲膨脹,冷風帶聲,刑場一片肅殺。被押至刑台的安邦眼前一片模糊,好多看熱鬧的晃動的人。他眨動眼簾,看清楚了他最疼愛的四婆娘,還有大婆娘二婆娘三婆娘。娃兒們沒來,他叮囑過婆娘們,不許娃兒們來。四個婆娘一一給他捧酒送行,都眼腫皮泡。
寧承忠來了,穿黑色秋襖,身後跟著也穿黑色秋襖的鄒勝。鄒勝端著酒菜。寧承忠抹了把狼臉,將責怨遺憾哀憐摁進肚腹,呲牙笑說:“安兄,我和鄒勝來為你送行。”倒酒喂他喝,夾菜喂他吃,“安兄,你各自放心走,說過的話我就不再說,我給你備了口上好的棺木。”鄒勝招手,雇請的力夫就抬來口棺木放到刑場邊。鉛色的厚雲壓得低,刑場光暗,那口蟑螂色柏木大棺顯眼。是寧承忠和鄒勝去成都最大的棺材鋪裏挑選的。安邦看那棺木,死灰的心得到慰藉,淚水斷線:“承忠賢弟,為兄……來世還跟你做好兄弟……”
午時三刻到,兵丁招呼人些散開。寧承忠、鄒勝和安邦的婆娘們擠站在前排。安邦的婆娘們呼天搶地哭喊。寧承忠的狼臉拖長,麵肌僵硬。監斬官扔了棗木令牌:“斬!”棗木令牌晃悠悠飛,行刑人手起刀落,安邦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