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不日,這都快兩年了,老三繼強還是沒有落屋,倒是給他和李雨靈來過書信,說是他一切皆好,要學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說他會抽空回來。李雨靈知道寧繼強跟範曉梅好過,是寧繼強給她說的,她不擔心他會舊夢重溫,擔心的是他的安危,埋怨他不早些回來與父親見麵,埋怨他不疼愛兒子。寧道興對他說:“爺爺,我三叔怕是在追尋那兩個德國人的路,那兩個德國人的路跟孫中山的路有不同……”

穿長袍馬褂的米勒來向寧承忠和喻笑霜敬酒,重複他說過的話:“愛沒有原因,也許沒有結果,而愛永遠存在。祝你們白頭偕老。”喻笑霜喝酒,笑問:“米勒,你還一個人過?”米勒點頭:“Yes,不過,我米勒要討婆娘了,喝了您們的喜酒就請您們喝我們的喜酒。”閃身讓出身後的穿軍服的洋女人,是法國水師兵營那法國女軍醫伊娜。伊娜笑著敬酒,說中國話:“我和米勒的事兒,得要謝謝寧承業先生和寧夫人月季。”同桌的紅臉關公般的寧承業摟了身邊的月季說:“大哥,笑霜嫂子,我跟你們說,我和月季是米勒、伊娜的月老。他們相好,得益於我在法國水師兵營裏遭受了一夜的罪,嗬嗬……”寧承業為答謝伊娜那日夜裏的細心關照,請伊娜吃席,月季去作陪,月季就認識了伊娜。月季、樊繡屏、寧繼富都一直想報答米勒,都為米勒的婚事犯愁,樊繡屏聽月季說到漂亮的伊娜後,擊掌說:“月季,你出麵請伊娜吃席,說是再次答謝,叫了米勒去,興許有戲。”月季就請伊娜吃席,寧承業作陪,約了米勒來。不想,這一個英國人一個法國人一見鍾情,開始了交往。寧承忠和喻笑霜聽後都朗聲笑,向米勒和伊娜回敬酒,說是定然要去喝他們的喜酒。

穿紅色教服老態龍鍾的阿瑟端了杯果汁來祝賀,感歎有位先生未能來躬逢其盛,否則會更熱鬧。寧承忠問是誰。阿瑟說是立德樂,遺憾他回英國後不久就見上帝去了。寧承忠聽後心裏一陣空落,立德樂,這個冤家這個朋友,咋就走了。

孫達祥這個情敵、朋友與寧承忠同桌,他的晚輩也跟寧繼富一起忙於參股“聚興誠銀行”之事。他衷心祝福寧承忠、喻笑霜新婚大喜,恭賀寧承業夫婦的生意興隆。席間,說到重慶總商會總理李耀庭,都讚歎感歎,遺憾李耀庭前年病逝於太平門李樓,享年七十六歲,入葬鵝嶺。他們都去參加了葬禮,那天,送葬的人自下半城的太平門出發,前頭已抵達上半城的鵝嶺,後頭還有很多人未有起步。太平門至鵝嶺一二十裏,六十四抬大棺沿途香案路祭,鑼鼓喧天,鞭炮不絕。所發孝布是專門從沙市選購來的,送葬者無論坐轎與否,皆發轎錢皆盛筵招待,這樣的大出殯重慶城罕見。

體質虛弱的蒼老的李泓壽也來敬酒,感激涕零。是傭人用推車推他來的。因為生意上的事,他與日本商人赤井一郎翻了臉,赤井一郎將被查出的販賣假藥的事兒全都推到他的身上,還借機侵吞了他的大額股份。怒不可遏的他在日本水兵俱樂部裏朝赤井一郎拍桌子掏手槍破口大罵:“你個狗日的,心子比鍋底都黑!你個龜兒子的,黑心蘿卜壞透了……”進門來的升任大佐的小吉太郎以為他要刺殺赤井一郎,揮手一槍,子彈直穿他肚腹。赤井一郎嚇得麵色慘白,趕緊張羅將命懸一線的他送往寬仁醫院搶救。主刀的是外科主任寧繼國,為他取出彈丸修補擊破的腸子,輸了好的多血,才保住他的老命,卻因脊骨受損下身癱了。“承忠老弟,我謝謝你,謝謝你家老二對我的救命大恩,祝福你夫妻新婚大喜,白頭偕老。”李泓壽喝盡杯中酒,沙聲說,“承忠,親家,我李泓壽實在是對不起你,謝謝你的寬容大度,謝謝你讓我幺女子領我外孫娃來照看我……”聲音哽咽。被他逐出家門的女兒雨靈抱了外孫兒來醫院看他時,他老淚橫流,痛悔不該與黑心的日本人赤井一郎和小吉太郎狼狽為奸做違法事做喪天害理事,痛悔不該將李順探得的武德厚帶兵偷襲日本水兵兵營之事報告了日本人,還趁亂射殺了哲嗣兄。本該是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的啊。李順已被砍了頭,這些事天知地知他知,他沒有說不敢說,深埋在自己心底……喻笑霜恨盯李泓壽這個十惡不赦的壞蛋坐推車離去,心裏說,你死了才好。寧承忠看著愧顏離去的李泓壽搖頭,不想竟會跟這個仇人做了親家,是他給三兒媳婦李雨靈說了她父親被日本人打傷之事的,是他勸李雨靈帶了寧道夏去醫院看望守護李泓壽的。

鄒勝、薑霞帶了兩個兒子來敬酒,寧承忠和喻笑霜都喜眯了眼,喻笑霜抓大把喜糖給兩個娃兒,兩個娃兒很懂禮貌,說:“謝謝寧爺爺,謝謝寧奶奶!”鄒勝給寧承忠敬酒時,寧承忠見他眼裏淚水滿滿,心想,鄒勝是高興落淚呢。他哪裏知道,鄒勝心裏在呼喚,大哥,我是每年都去了黔江那莽林的黃葛樹下為幺少爺燒高香磕響頭的。大哥,不是小弟不給您說實情,是我不能說。您現在一切都好,就是小弟我最大的慰藉,您幺兒繼兵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我鄒勝終究要跟幺少爺相會的,我會向他磕頭謝罪的。我鄒勝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每年都會去給他燒香磕頭祭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