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慢慢地撚動著手裏的紫檀木佛珠,不動聲色地對著一旁的小賀氏使了個眼色。
小賀氏立刻就意會,便欠了欠身道:“父親,紜姐兒一去秋獵這麼久,家不可一日無主,這府裏的內務又該誰來管?”
端木憲捋了捋下頷的胡須,麵露沉思之色。
這府裏的事務確實麻煩,本來他也不想讓端木紜去獵宮的,畢竟府裏現在離不開她。
但是端木紜已經及笄,性子又一向是有主意的,對於她的親事,端木憲還是希望能以她自己看中為主,秋獵時,勳貴世家的不少子弟都會隨行,曆來都是兒女相看的大好機會。
至於賀氏,瞧之前賀氏對端木紜笄禮的態度,端木憲就知道她是靠不住的,怎麼也不敢把端木紜的親事托付給她。
端木憲沉吟著看向了端木紜問道:“紜姐兒,你怎麼看?”
端木紜自然也看出了賀氏和小賀氏的用意,柳葉眼中眸光微閃,唇角微翹。
她也從來不是為了一點臉麵寧願要讓自己吃虧的人,心裏一下子就有了主意,含笑道:“祖父,不如讓莫姨娘管上幾日吧。”
什麼?!讓端木朝的二房莫姨娘管中饋?!小賀氏臉色霎時就變了,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
端木紜對於小賀氏的氣憤視若無睹,神情平靜地繼續對端木憲道:“祖父,張嬤嬤這一年來一直幫著我一起管著府裏的內務,就讓她留著,協助莫姨娘,左右不過半個多月,想來沒什麼問題的。”
端木憲對於端木紜做事一向放心,立刻就點頭同意了。
小賀氏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頭的怒火就像是野火灼燒那漫山遍野的野草越燒越旺,憤憤不平:自打莫姨娘那賤人過門,自己去了一趟皇覺寺後,如今端木朝與那賤人如膠似漆,對她言聽計從。
任自己回府後,使盡千般手段萬般功夫,也沒能挽回一分……現在無論是二房還是府中,已經快沒她站的位置了。
現在,自己還活著呢,卻讓莫姨娘來管內宅,這傳揚出來,自己算什麼,府外的人怕不以為自己不賢不孝才會被一個卑賤的妾壓在下麵。
小賀氏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拿著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委屈屈地手道:“父親,母親,兒媳是正妻,莫姨娘是二房,說來終究是妾,哪有府裏讓妾室管著中饋的道理……這讓兒媳以後要怎麼做人,以後其他府邸的夫人又會怎麼看待兒媳?”
說著,小賀氏惡狠狠地瞪向了端木紜,眸中射出雄雄怒火,斥道:“紜姐兒,你出這種主意可是要攪得府裏妻妾不分?真是目無尊長、其心不軌!”
端木紜挺直腰板端莊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淡,優雅地飲著手裏的熱茶。
“啪!”
端木憲的臉色越來越陰沉,重重地放下手的茶盅,那清亮刺耳的撞擊聲嚇得小賀氏一驚,瞬間噤聲。
端木憲目光如劍地看向了小賀氏,冷冷地說道:“我還沒死,這個府裏還由不得你來做主!我看你才是目無尊長!”端木憲對於這個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的二兒媳委實是看不上眼,要不是為了長孫端木珩,他真恨不得休了她。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卻是字字擲地有聲,四周的氣氛瞬間一凝,氣溫好似陡然間下降了不少,一下子進入寒冬。
屋子裏的其他人皆是麵麵相覷,神情各異,有的暗道果然,有的麵露嘲諷,有的隻當看好戲,有的如端木綺替小賀氏暗暗抱屈……
“……”小賀氏麵色一白,嘴巴張張合合,卻不敢再說了。
她目光下垂,盯著那光鑒如鏡的青石板地麵,心頭的怒火不熄反漲,越發覺得憋屈了,既怪兒女,也怪賀氏,更怪老爺端木朝,他們一個個都不肯為她說話,幫她做主。
無論小賀氏心裏怎麼想,有端木憲拍板,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不過,東次間裏的氣氛變得有些怪異,其他各房的人也沒心思再留下去,一個個紛紛借故告退,沒一會兒,屋子裏就空了大半。
端木紜和端木緋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起身告退,臨走前,端木紜似是想到了什麼,抬眼看向了賀氏,得體地問道:“我聽說祖母明日要去衛國公府,可要我讓人準備馬車?”
端木紜笑吟吟地看著幾步外的賀氏,她知道衛國公府對她的意圖,對於賀氏屢屢和衛國公府接觸有些嗤之以鼻,這才故意在端木憲的麵前說了此事。
端木憲神色微冷地看向賀氏,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那眼神中的冷然已經足以讓賀氏看出他的不悅。
賀氏臉色微變,急忙解釋道:“老太爺,是衛國公夫人請我去過府小坐,衛國公府的地位在朝中地位超然,衛國公更是深受皇上信任,十幾年如一日……依我看,與衛國公府交好對老太爺也有利無害。”
端木憲沉默了,眯眼看著身旁的賀氏,沉默蔓延,也讓賀氏的心一點點地提了起來,幾乎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須臾,端木憲終於沉聲開口道:“阿敏,上次就是因為你自作主張,害得上天降罪。”他歎了口氣,語含深意地說道,“你好自為之。”
端木緋默默垂眸,睫毛微顫,覺得端木憲不愧是老狐狸,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是恰到好處,讓她自愧不如啊。
賀氏卻是瞬間仿佛被澆了一桶冰水似的,想起了年初上天降罪的事,狠狠地打了個冷顫。她飛快地撚動著手裏的佛珠,手指微顫,暗暗念著阿彌陀佛,心裏有些怕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沒再說話,也沒再看賀氏,直接手牽著手退下了。
端木緋從頭到尾都是笑眯眯的,一點也沒為端木紜感到擔憂。她的姐姐她最清楚,才不是一個會忍氣吞聲的人呢。
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灑下清冷的銀色月光為姐妹倆照亮了前路……
天上,繁星竊竊私語;地上,姐妹倆說說笑笑,一會兒說小馬駒,一會兒說秋獵。
秋獵在十月,距今還有大半個月。
因為到時候需要莫姨娘管一段時間的內務,所以,從次日起,端木紜處理內務的時候,會把莫姨娘也叫來一起。
莫姨娘是禮部右侍郎家的庶女。
她自己的姨娘早逝,從小就養在嫡母莫夫人的膝下,她也一心討好、侍奉嫡母,得了嫡母的幾分真心,所以,她雖然因為替祖父祖母守孝而誤了花期,但嫡母也為她挑了端木家這樣門風清正的好人家。
莫姨娘也是個知好歹的,感激端木紜給她的機會。她心知一旦自己管起中饋,哪怕隻有短短半個月,在府裏的地位也能提高不少,以後府裏上下也會多敬她一分,對她而言,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接下來,端木紜更忙了,不僅要帶著莫姨娘管中饋,還要準備著出行的事宜,端木緋繼續過著睡飽吃好的悠閑日子,閑來帶著兩匹小馬駒在府裏的馬場裏溜達嬉戲。
九月的端木家分外忙碌,連賀氏和小賀氏婆媳倆也像陀螺似的忙得腳不沾地,忙著關注端木綺和賀令依的功課,忙著替二人趕製新衣,本來賀氏是想請金師傅的,但是玉錦樓這兩個月在京中越發如日中天,各府都捧著銀子排隊請金師傅定製禮服,早已經排到了年底,所以金師傅隻能婉拒了賀氏,這讓賀氏有點下不來臉,覺得玉錦樓真是不識抬舉。
反正賀氏也並非是非玉錦樓不可,轉而去找了京中著名的蔡氏繡莊製衣,又給兩個姑娘都定製了首飾等等。
九月中下旬,在習習秋風中,樹葉一點點地染成了金黃色,京城的天氣也漸漸幹涼,端木緋巴不得天天躲在家裏,不過,天不從人願,九月二十七日一早,馬車就載著她從端木家出發往皇宮方向去了。
馬車裏,與她一起的還有賀氏、端木綺和賀令依。
“啊——”端木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大眼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覺得眼皮沉甸甸的,真恨不得現在就讓車夫送她回府睡個回籠覺。為了進宮,她比平日裏足足早起了一個時辰。
坐在端木緋對麵的賀氏神情複雜地看著她,那雙精明的眼眸中掠過一道古怪的光芒。
一個多月前,她帶端木綺和賀令依進了宮,想讓端木貴妃從中挑一個給涵星做伴讀。
賀氏想得很好,但端木貴妃卻沒有應下,隻說晚些日子會叫些貴女進宮,再給涵星好好挑兩個伴讀,還說到時候端木綺和賀令依也可以來。
這些日子來,賀氏特意讓閨學的先生給兩人加強了功課,又請了嬤嬤學了宮中的禮儀,方方麵麵都精心準備了,沒想到,昨天端木貴妃派親信傳來口諭,說是讓端木緋也一起進宮。
莫非女兒還是想選端木緋當涵星的伴讀?賀氏眉心微蹙,捏住了手裏的佛珠,眼神也隨之沉了下來。
賀氏身旁的賀令依卻有些心神不寧,不時地挑開窗簾,朝皇宮的方向望去,眸中似期盼,似緊張,又似嬌羞。
端木緋又秀氣地打了個哈欠,心裏覺得早起什麼的,實在是太折磨人了,等今天從宮裏回去後,她一定要好好補個眠。
就在端木緋的哈欠連連聲中,馬車來到了宮門外,端木貴妃派來的嬤嬤已經候在了那裏,領著賀氏去了端木貴妃的鍾粹宮。
鍾粹宮裏此刻十分熱鬧,才到正殿門口,賀氏已經聽到東偏殿的方向傳來少女們清脆的聲音,宛如山澗清澈的溪流般流淌著。
“端木太夫人請。”嬤嬤在前方打簾,領著賀氏一行人魚貫而入。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熏香,角落裏一個青銅三角雕麒麟香爐升起嫋嫋青煙,香味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菊香。
著一襲石榴紅纏枝菊花紋刻絲褙子的端木貴妃正坐在一張紫檀木嵌雲母羅漢床上,兩邊坐了四五個正值金釵、豆蔻年華的少女。
賀氏、端木緋一行人的到來,引得殿內端木貴妃等人都齊刷刷地朝她們望了過去。
端木貴妃眸光一閃,有些驚訝賀氏也來了,她本來隻是讓幾個小姑娘自己來。知母莫若女,端木貴妃稍微一想,就心領神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