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蓄意(兩更合一)(1 / 3)

短暫的停頓後,柔美的琴聲再次響起,悠然地流淌在四周清涼的空氣中,仿佛那習習的清風溫柔地拂過一片山穀間的幽蘭,簌簌作響,蘭香撲麵而來。

這一段旋律對於剛剛才聽鍾鈺彈奏過《蘭風吟》的眾人來說,十分耳熟,聽來與方才無異,悠揚,流暢,動人。

鍾鈺半垂眼簾,細細品味著,右手的食指隨著曲調的節奏微微點動著。

論技巧,論詮釋,端木緋彈得都堪稱一絕,看來這位端木家的四姑娘年紀雖小,在琴藝上確實有幾分真才實學,難怪曾與愛徒付盈萱幾次鬥得不相上下。

漸漸地,原本舒緩柔和如淺歌的琴聲越來越快,高亢激昂如戰場上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那種澎湃的琴聲最是觸動人心,在場的不少姑娘幾乎是下意識地屏息,琴聲節節往上走著,激昂嘹亮,卻給人一種四周仿佛愈發寂靜的感覺。

肅穆、莊嚴。

眾人皆是徹底沉浸在了琴聲中,也唯有耿聽蓮悠然自得地飲著茶,嘴角漫不經心地翹了起來,拭目以待。

琴聲到達了最頂端後,又慢慢地舒緩下來,之後時急時緩,時高時低,如同那變幻莫測的大海一般……

須臾,琴聲便進入第二段的高潮,幾次跌宕起伏的轉折後,忽然間,廳堂內的氣氛發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數位姑娘皆是微微皺眉,忍不住與身旁的姑娘交頭接耳起來。

在場的姑娘們中也不乏擅琴之人,就算是以前沒彈過《蘭風吟》的,對於剛才鍾鈺彈過的這首曲子,也還記憶猶新,有好幾人都發現剛才端木緋彈錯了一個調。

其中也包括耿聽蓮這個有心人。

耿聽蓮手裏的茶盅停頓在了半空中,微微蹙眉,眼底掠過一道不以為然的光芒。

看來還是她高估了端木緋,虧她還事先準備了一番,結果,端木緋的琴藝也不過如此!

鍾鈺自然也不可能漏掉端木緋的這個“失誤”,皺了皺眉,沉靜幽深的眸子裏又蕩了蕩。

空氣中的騷動隨著姑娘們的竊竊私語愈演愈烈……

然而,琴案後的端木緋始終不動如山,半垂眼簾,悠然撫琴,似乎全然沒有察覺自己的失誤一般。

如水的琴聲好似山澗清泉般跳躍地流動著,跟著如瀑布般驟然傾瀉而下,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等等!

此刻,饒是那些不擅琴的姑娘們也意識到了,《蘭風吟》的曲調變了。

從第二段的尾聲開始,變成了另一首曲子,更為恢弘,更為大氣,仿佛一座座連綿起伏、高大挺拔的山脈呈現在了她們眼前,山間青嵐繚繞,山腳江水滾滾而去……

一幅遼闊的山水畫卷在眼前拉開了,令人心潮澎湃!

姑娘們一個個聽得熱血沸騰,臉上泛起了飛霞般的紅暈,眸子裏熠熠生輝,尤其是涵星,笑得是意氣風發,好像彈琴的人是她自己般。

唔,她最喜歡看緋表妹發威了!涵星悶笑著,肩膀微顫,站在她肩頭的小八哥頗為不滿地“呱”了一聲。

涵星趕緊正襟危坐,哄著小八哥吃了點瓜子,希望它別嫌棄她。

耿聽蓮怔住了,捧著茶盅的素手下意識地微微使力,幾乎要把茶盅捏碎。這個端木緋還真是一貫喜歡出風頭,竟然擅自改編起別人的曲子來!簡直張狂!

很快,耿聽蓮就冷靜了下來,對自己說,就算端木緋把這曲《蘭風吟》改得再好又如何,到最後,她還不是要在人前丟盡臉麵!

很快……很快,那根琴弦應該就要斷了!

沒錯!

耿聽蓮原本溫和的眸子瞬間如凝結的冰麵般,冰冷銳利,緩緩地放下了手裏的茶盅,茶盞與茶托之間發出“咯噔”一聲細微的聲響。

她眯了眯眼,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端木緋的指下,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然而,一息,兩息,三息……

耿聽蓮在心裏已經數到了快五十,弦還是沒斷。

在場的眾女中,大概也隻有鍾鈺漸漸地意識到了不對。

端木緋是在修改自己的曲子,卻並非是隨性而為,她的改編是建立在某個原則上,她似乎……不,她確實是避開了某個音。

鍾鈺的視線也落在了端木緋飛舞在琴弦上的十指上,眸光閃了閃,然後終於確定了。

從端木緋“彈錯”的那個音開始,她就再也沒用過琴上的某根弦。

莫非這根弦鬆了?

亦或是它快要斷了?

想到這一點,鍾鈺心中震驚不已,如同心湖中驟然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般,思緒飛轉:端木緋此刻在彈奏的這把琴並非是她自己帶來的,而是臨時向露華閣的人借的。

這也就是說,端木緋隻能在借到琴後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內,即興地改編這曲《蘭風吟》,她不僅避開了那條有問題的琴弦,還讓後半段的曲調變得更好,而且毫無破綻。

若非自己今日在此親眼目睹這一幕幕,簡直就難以想象。

鍾鈺雙目微微瞠大,那張清雅溫潤的麵龐上難掩心中的澎湃。

這位端木四姑娘既然能做到這一點,就意味著她的琴藝不止遠遠超過了徒兒付盈萱,甚至比自己都更勝一籌……連自己都沒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信手改編出這麼一段曲子,尤其是要刻意避開其中某根弦,改編的難度至少要為此高上數倍!

而且,端木緋她才十一二歲而已,她的將來還有無限的可能性!

在鍾鈺翻湧的思緒中,這一曲漸漸緩和,最後琴聲徹底消逝在空氣中。

曲終。

廳堂內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眾人似乎都被抽離了魂魄般,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一曲改得實在是太妙了。

從山穀內的一叢幽蘭開始,蘭香隨風飄揚,彌漫山間,仿佛置身於一片雲霧繞繞的人間仙境中,波瀾壯闊,令人回味無窮。

相比下,鍾鈺的原版《蘭風吟》就透著一種孤芳自賞的味道。

耿聽蓮也呆住了,神情怔怔,卻不是為了曲,而是為了琴弦!

怎麼會這樣?!琴弦竟然沒斷!

難道是……露華閣的下人收了銀子卻不辦事?

耿聽蓮握了握拳,壓抑著心頭的怒意與不甘,努力地維持著慣常的優雅溫和。

突然,坐在場中的鍾鈺站起身來,打破了屋子裏原本的寂靜。

鍾鈺目標明確地朝前方的端木緋走去,停在了她的琴案前。

兩人相距不過一個小小的琴案。

四周其他姑娘們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端木緋和鍾鈺的身上,甚至忘了鼓掌。

鍾鈺俯身看向了琴身上的琴弦,伸出右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撥……

隻聽“錚”的一聲響,某根琴弦驟然繃斷了。

其他的幾根琴弦還在空氣中微微震動著,發出低低的嗡鳴聲。

看著那根斷掉的琴弦,鍾鈺瞳孔微縮,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右手的指尖。

別人不知道,而她自己最清楚她剛才使了多大的勁,她隻是想檢查一下琴弦,所以方才絲毫沒有用力,不過是輕輕地碰了一下,弦就斷了!

這表示之前端木緋彈奏上半曲時,她已經把這根弦用到了極致。

鍾鈺將目光上移,與端木緋四目對視,眸底明明暗暗得變化不已。

眼前的一切說明端木緋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指下弦的極致,然後,她就再也沒沾過那根弦……

看來自己之前還是低估了端木緋,這個小姑娘對琴的把握,感知、觸覺……遠甚自己了。

自己年少成名,半輩子一心撲在琴上,卻是連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都不如,這是何等的天賦!

人與人委實不同。

麵對如此天縱奇才,鍾鈺幾乎可以想象她那個心高氣傲的徒兒會感覺有多麼的挫敗。

徒兒離開湘州前,自己曾對徒兒說過,她的技巧已無可挑剔,隻差人生的曆練以及對生活的感悟,這些卻不是一個師傅能傳授給弟子的,須得她自己去經曆,去感悟……

然而……

麵前的這個小姑娘顯然是在家裏嬌養長大的,從不曾經曆過風吹雨打,卻已鋒芒畢露,再假以時日,她的才名必將名揚天下!

在極度的震驚後,鍾鈺的神情又漸漸地沉澱下來。

她畢竟是四十幾歲的人了,雖少年成名,可人生並非是一帆風順,經曆了一番風雨,潛心研琴,才能有如今的聲名。

她定了定神後,俯身再次細細地檢查這根斷裂的琴弦,立刻就發現這根琴弦的觸感相較於其他琴弦更為剛脆,這琴弦上應該是被人塗抹了白郴草的汁液,才會變得如此。

也就是說,這根琴弦被動過手腳。

鍾鈺心念一閃,再次看向了端木緋,眸中帶著求證的意味。

端坐在琴案後的端木緋還是笑眯眯的,嘴角露出一對可愛的梨渦,笑得一派天真無邪,那雙清澈的大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

鍾鈺一下子就從對方的神態中得到了答案,她明白了。

端木緋恐怕一開始就發現了琴弦被人做了手腳,然而,她卻沒有要求換琴,而是繼續彈奏這把琴。

端木緋有自信在這根琴弦被彈到極致後,她可以順勢改編《蘭風吟》的曲調;她有自信她可以完美地奏完這一曲。

這是對那個藏在暗處的陰謀者最有利的回擊,這也同時是對自己的一種宣示。

實力代表了一切。

在端木緋超凡絕倫的琴藝跟前,某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無疑於蚍蜉撼大樹罷了。

涵星當然也看到了斷弦的那一幕,本來也沒想太多,隻以為是巧合,但是見鍾鈺一會兒檢查琴弦,一會兒又神情古怪地看向端木緋,涵星就意識到有些不對。

“緋表妹!”涵星起身走了過來,問道,“這琴可有什麼不對?”她完全沒有壓低音量,她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廳堂中。

端木緋眉眼彎彎地對著涵星一笑,直言道:“涵星表姐,這根琴弦被人動過手腳,以致琴弦變脆。隻要反複彈撥琴弦數十次後,它就會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