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總兵!”
屋子外麵傳來了守衛恭敬的行禮聲,接著,原本閉合的房門被人從外麵“吱”地推開了。
黎明的屋子裏一片昏暗,裏麵沒有點燈,隨著房門的推開,些許光線照進屋子裏,可見一個中年男子坐在屋子中間的一張圓桌旁,兩邊的窗戶全部緊閉著。
“華景平,成王敗寇,我落到你手裏是我沒本事,要殺要剮隨你便!你一直把我關在這裏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想怎麼樣!”
中年男子對著屋外不耐煩地吼道。
他長著一張黝黑的國字臉,上下頷留著短須,身上還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石青色衣袍,身上的軟甲早就被他隨意地扔在了地上。
“公子請。”
出現在屋子門口的是兩個男子,一個是四十來歲的儒雅男子,青衫綸巾;另一個是頂多才十六七歲的玄衣少年。
玄衣少年率先跨入屋中,目光準確地看向了坐在屋子中央的中年男子,隨意地拱了拱手,“田總兵。”
中年男子也就是豫州總兵田元方一下子就認出了這個俊美的玄衣少年,驚得差點沒站起身來,雙目圓睜。
封炎,這個被華景平稱作公子的少年竟然是安平長公主之子封炎。
在田元方複雜的目光中,封炎神情愜意地來到窗邊,笑吟吟地說道:“田總兵怎麼不開窗,這屋子裏多悶啊。”
封炎一邊說,一邊“吱呀”地推開了牆上的一扇窗戶,然後撩袍坐下了。
緊跟在封炎身後的華景平也坐了下來,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個小小的方幾。
田元方來回看著封炎和華景平,心頭似是掀起了一片驚天駭浪,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浮現心頭。
青州總兵華景平怎麼會和封炎在一起?!
封炎是安平長公主之子,無詔不可出京,他怎麼會出現在這涇天縣?
還有他們把自己擄來此處的意圖究竟是……
這些疑問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想明白了。
田元方很快就將心底的狂風巨浪都壓了下去,先發製人地斥道:“封炎,華景平,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串通一氣,扣押朝廷命官!”
“華景平,你身為青州總兵,膽敢擅自離開駐地,你這是不要頭上這頂烏紗帽了嗎?!”
田元方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然而,他那雙閃爍的眼眸卻出賣了他自己。
封炎似笑非笑地看著田元方,俊美的臉龐上帶著幾分漫不經意。
耿海想要謀反,在最短的時間裏能夠調動的也就隻有遼州衛和豫州衛,所以封炎早早就暗中派人通知了青州總兵華景平讓他注意遼州衛與豫州衛的動靜,務必把他們截下來。
遼州衛與豫州衛是暗中出兵,自然不敢調動所有的兵力,免得引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力,這反而給了華景平機會,他帶人分別伏擊了他們,把豫州總兵田元方和遼州總兵崔嘉一夥都拿下了,並關押起來,直到封炎今早匆匆趕到。
這一戰,他們已經勝了!
封炎的嘴角翹得更高了,笑吟吟地對著華景平說道:“華總兵,你身為堂堂總兵,怎可擅離駐地?”
“公子,我這人一向奉公守法,最守規矩了,怎麼會擅離駐地。”華景平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這涇天縣可是在我青州邊境,我不過是前些日子帶著些新兵過來練練兵而已。”
頓了一下後,華景平又道:“田兄不會跟我說,你帶兵來這裏是為了練兵吧?”
田元方臉色一變,眼角抽動了兩下。
這涇天縣正好就在青州與冀州的邊境,名義上屬於冀州,但是涇天縣周邊的山河田野恐怕就沒那麼容易劃分界限了。
華景平這老狐狸出現在這裏還勉強可以蒙混過關,可是自己就不行了!他身為一州總兵,不經皇上傳詔就私下帶兵出駐地,那可是攸關性命的大罪!
封炎搖了搖頭,故意道:“田總兵如此就不對了,你自己擅離豫州駐地,還背著皇上私自調兵出豫州,反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田元方的眼神明明暗暗,拳頭下意識地在桌麵下捏了起來,他們雙方其實都知道彼此有問題,現在也不過是在彼此耍花槍,意圖試探對方罷了。
華景平帶兵出現在涇天縣這種窮鄉僻壤很顯然不是什麼巧合,對方是特意帶兵伏擊自己,所以對方早就得了消息知道自己會北上……
那麼他們到底知道了多少?!
還有……
田元方的目光越過封炎朝窗外的看去,窗外樹影搖曳,金紅色的旭日在東邊的天空徐徐升起,露出了半邊臉。
他在這裏已經被關了三天,現在也過了他和衛國公約定的時間,京城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封炎忽然道:“耿海如今自身難保,崔總兵已經向我投誠……田總兵,你現在需要擔心的是你自己。”
怎麼可能?!
這一次,田元方再也壓抑不了內心的驚詫,猛地站起身來,身體撞到了身後的凳子,發出咯噔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清晨顯得尤為響亮。
田元方咽了咽口水,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國公爺他……他現在這麼樣了?”
當這句話問出的同時,他感覺到心口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
封炎的意思是說,衛國公起兵失敗了?!
是啊,若是豫州衛和遼州衛都沒有趕到,那麼以衛國公手上現有的兵力想要拿下京城太難了!
田元方感覺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似的,頹然地坐了下去,雙目無神。
衛國公如果被拿下,那麼自己又怎麼可能撇得一幹二淨!
等等!
田元方又想到了什麼,剛剛封炎好像說了崔嘉已經向他投誠,難道說封炎有法子替他們瞞下這件事,有辦法“封”住衛國公的口?!
這個可能性讓田元方心口猛地一跳,一方麵覺得封炎不可能有這種通天之能,另一方麵心底又隱約浮現一絲希望:
反正他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封炎他既然能悄悄地籠絡了華景平,那麼想來安平長公主早就籌謀已久……
砰砰!
田元方的心跳又加快了兩拍,額角青筋亂跳,那雙眼眸裏波濤翻湧。
屋子裏靜了下來。
無論是封炎,還是華景平都沒有催促他,自顧自地欣賞著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金色的陽光自房門、自窗口灑了進來,照亮了封炎那俊美的臉龐,風輕雲淡,悠然自得。
屋子裏半明半暗,在那張置於中央的圓桌上劃出了一道涇渭分明的邊界線。
忽然,田元方站了起來,對著封炎單膝下跪,咬牙道:“田元方願聽公子差遣,求公子指點一條明路。”
田元方的眼眸幽深,心底說不出的複雜。
其實早在他收到衛國公發出的調令時,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衛國公對他有提攜之恩,他不能背信棄義地告發衛國公,倘若他不應衛國公,衛國公一旦成事,勢必會秋後算賬;
衛國公若是敗了,謀反叛上,這可是足以滿門抄斬的死罪,還會牽連無數,接下來,也就該輪到皇帝找他們這些耿家舊部清算了……
哪怕是無辜者也難免被牽連,更何況他收到過衛國公的調令。
封炎看著田元方那變化不已的臉色,勾唇笑了。
田元方顯然是個聰明人,很好,他就喜歡跟聰明人說話。
“田總兵,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態度,”封炎笑眯眯地說道,氣定神閑,“你說是不是?”
田元方的唇角又繃緊了幾分,封炎這是暗示他獻上“投名狀”嗎?!
“公子想讓末將怎麼做……”田元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頭伏了下去。
“簌簌簌……”
他的話尾被那庭院裏的習習春風所淹沒,庭院裏花木搖曳,似在低語,又似在竊聽著屋子裏動靜……
一炷香後,田元方就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封炎和華景平還坐在窗邊的圈椅上,二人目送田元方離去的背影,眸子在旭日的光輝下熠熠生輝,閃著比刀鋒還要銳利的光芒。
封炎站起身來,隨意地撣了撣袍子,漫不經心地說道:“接下來,也該去會會崔嘉了。有了田元方的投名狀,想來我可以少費不少唇舌。”
華景平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了方幾上那張墨跡未幹的絹紙,微微一笑,儒雅的臉龐上是大局在握的篤定,伸手做請狀。
“公子請。”
外麵的旭日高懸在東邊的天空,天光大亮,溫暖和煦,似乎連那藍天白雲燦日都在徐徐春風中微微笑著……
連著幾天都是晴空萬裏、陽光燦爛的好天氣,當封炎從青州邊境涇天縣回到京城時,已經是三天後也就是四月十六日的巳時了。
一身玄衣的封炎風塵仆仆,但是精神奕奕。
這一趟出京十分順利,收獲頗豐。
以後京師周圍的青州衛、遼州衛、晉州衛和豫州衛四衛就都在他們的掌控中了。
這次封炎是趁著皇帝沒功夫也沒心思管他悄悄出京的,但也不能在外久留,辦完了事,又匆匆地趕了回來。
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沐浴更衣,挑了件今春新做的紫藤色纏枝紋直裰穿上,又配了端木緋親手給他做的荷包以及嵌著白玉的繡銀絲線腰帶,打扮得那個花枝招展。
封炎滿意地打量了自己一番,感覺還缺了點什麼,對了,蓁蓁送他的扇子。
他正要去找那把扇子,就聽屋外傳來了落風氣喘籲籲的聲音:“公子,端木四姑娘到了!”
這下,封炎也顧不上找扇子了,直接就從敞開的窗口跳了出去,接著又是爬樹,又是翻牆,挑了最快最短的一條路朝儀門的方向趕去。
但還是遲了一步。
封炎趕到時,端木緋已經下了馬車,正在方嬤嬤的帶領下跨過儀門的門檻,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當端木緋親眼看著封炎飛簷走壁地翻過牆,然後在一棵樹上好像蕩秋千似的一蕩,輕盈地落在端木緋的前方。
“蓁蓁!”封炎笑容滿麵地朝端木緋走來,步履輕盈,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小臉。
今天端木緋來公主府做客,也特意換了一身簇新的桃粉色繡折枝桃花襦裙,挽著雙平髻,頭上戴著粉玉珠花,明麗動人,就像是俏然綻放枝頭的桃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