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9膽大(兩更合一)(1 / 3)

即便那份“遺詔”的拓本很快就被官兵從文星閣撕掉了,但是遺詔的內容也不過數百來字,早就讓人記在了心裏,短短幾日,就早姑蘇城傳開了。

姑蘇城的士林了起來,城裏的書院茶館街頭巷尾,那些文人學子都在議論著遺詔的事,越來越多人對皇帝產生了質疑……

而且,除了姑蘇城外,接下來的幾天,江南一帶的廣陵城臨江城禾興城三城都相繼出現了遺詔的拓本。

但凡出現一張遺詔的拓本,官府就立刻撕下一張,實際上,大部分的文人根本就沒機會親眼一閱,可是在口耳相傳間,江南不少城鎮幾乎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回顧這一年來,可謂是高潮迭起。

年初時皇帝雖然自認逼宮,卻是以先帝沒有遺詔作為幌子的,現在,這個幌子被赤裸裸地揭開了。

原來先帝當年是留有遺詔的。

原來先帝是屬意太子登基。

原來崇明帝才是名正言順的大盛天子。

那也就意味著十七年前,率兵逼宮並將崇明帝逼得引刀自刎的今上才是名不正言不順。

問題是,為什麼這份遺詔時隔十七年直到現在才出現,遺詔是假的,還是有心人這些年一直收藏著遺詔的正本,亦或是有人直到最近才找到了遺詔……顯然,後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有人說,上天有眼,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有人說,不管是這遺詔是真是假,此人這個時候拿出遺詔肯定是不懷好意,意圖在大盛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也有人說,這持有遺詔之人定是先帝留下的老臣,看到崇明帝為人非議,忍無可忍,所以拿出遺詔為其正名。

……

各種私議各種揣測沸沸揚揚,尤其姑蘇城各大書院的學子們最為義憤,比如鬆風書院。

這一日上午的課結束後,先生一走,四五個學子就迫不急待地拎著書箱離開了。

後方的一個灰衣學子故意叫住前麵的某個藍衣學子:“曾兄,不知道對幾城出現先帝遺詔的事有何看法?”

灰衣學子的這句話顯然是充滿了挑釁,課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那藍衣學子。

誰都知道曾元節寫了好幾篇文章對今上歌功頌德,頗得今上的賞識,臘月十三日那天,在延光茶樓,也是曾元節與宋彥維等人對於崇明帝和今上起了一些爭議,結果是,宋彥維等人被衙差帶去下了大獄。

曾元節似乎是沒聽到般,已經跨步出了課堂,往外走去。他身旁的七八個學子也跟了出去。

灰衣學子看著曾元節的背影嘲諷地笑了,對著身旁的一個青衣學子道:“吳兄,看來曾兄是無話可說了!”

這段時日,這些學子間明顯分成了兩派,一派以曾元節為首,支持今上;另一派則是當日去過滄海林為宋彥維等人請命的學子們,他們對今上多有質疑。

話語間,十來個學子自發地聚集了過來,紛紛點頭。

另一個靛衣學子冷哼著接口道:“哼,他還能說什麼,聽說他那日在延光茶樓就差把今上誇成千古一帝了,害得宋兄王兄史兄和方兄被孟知府關到現在,他倒好,一副‘事不關己’的做派。”

“依我看,孟知府至多也不過是一杆槍罷了。”灰衣學子沉聲又道,一雙黑眸幽深複雜,“我之前就覺得奇怪,孟知府一直對我們鬆風書院的學子頗為禮遇,他在姑蘇為官三年,也不是那等昏庸無能之輩,這一次不惜觸犯眾怒,得罪鬆風書院,恐怕‘別有內情’。”

聽他說得意味深長,其他的學子們也是若有所思。

那青衣學子遲疑地抬手以食指往上指了指,說道:“馬兄,的意思是孟知府的背後,其實是那一位在‘指使’?”

其他人的心裏其實隱約也有這個想法,麵麵相覷,皆是微微點頭。

是了。

他們都想起了當日在滄海林大門口的一幕幕,彼時他們聯名上書要求覲見皇帝,可是來的人確實是三皇子慕祐景,而且三皇子還咄咄逼人,口口聲聲地要奪他們的功名,除他們的學籍,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現在細細想來,三皇子敢如此對待他們這些天子門生,自是因為有恃無恐,除了皇帝,還有誰能讓三皇子這般肆無忌憚。

想著,眾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了起來,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官家這是做賊心虛了吧!所以才讓孟知府一直關著宋兄他們不肯放人。”

話落之後,屋子裏寂靜無聲,眾人皆是心有同感,空氣沉甸甸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靛衣學子忽然再次開口道:“們可聽說過中州舉子丁文昌的事?”

其他學子們麵麵相看,多是一頭霧水,唯有那灰衣學子意有所動地挑了挑眉梢,“說的該不會是三年前枉死在京城的那個丁文昌吧?”

靛衣學子點頭應了一聲,而其他人愈發不解。

靛衣學子理了理思緒,說起了三年前的這樁舊事:“我還是偶然聽我從京城來的表哥提起過這件事。三年前,春闈在即,各地學子遠赴京城趕考,那中州舉子丁文昌不過是數千名舉子中一人,卻因為相貌俊秀,被當朝的長慶長公主看中。長慶長公主仗著是皇帝的同胞姐姐,無法無天,派人劫走了丁文昌,囚為禁臠,丁文昌不堪其辱,自盡身亡。”

這事聽得其他幾人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天子腳下竟然能發生這麼荒謬離奇的事。

靛衣學子還在接著說道:“丁文昌死後,他在京城遇到的幾個至交好友宿州才子羅其昉等還想為他伸冤,請官家懲治長慶長公主,結果羅其昉卻被長慶那毒婦斷了手,從此與科舉無緣。”

羅其昉的結局幾乎等於是驗證了三皇子的那番威脅,他們要是再鬧,三皇子就可以讓他們跌落泥潭,讓他們從此一蹶不振。

青衣學子的嘴唇動了動,眸底驚疑不定,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難道官家就任由長慶長公主胡來?!有道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微弱,底氣不足。

“哼!官官相護。”還是那灰衣學子接著往下說,“當年大理寺也審理了此案,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原慶元伯楊羲和公主府的一個奴才身上,把長慶長公主撇得一幹二淨!若非是官家暗中‘庇護’,大理寺又怎麼會如此草草結案!可憐那羅其昉本是狀元之才,卻被一個淫蕩的毒婦毀了前程!”

那幾個學子越聽越是激憤,額角青筋凸起,一個個感同身受。

誰又能保證將來丁文昌的悲劇不會在其他舉子身上重演?!

十年寒窗苦讀沒能金榜題名,卻被一個毒婦羞辱至死,死得不明不白,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大盛天子竟然縱容包庇他那個惡毒淫蕩的皇姐為禍!

這一刻,這些年輕的學子們都對皇帝失望至極,心口像是有寒風呼嘯而過。

屋子裏又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忽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又道:“聽說,官家最近病了……”

他話還未說完,已經被另一人冷冷地打斷了:“我看他這是心虛吧!無顏麵對天下!”

不管是不是心虛,皇帝這一病,一直昏迷了三天才蘇醒過來。

當他掀開沉重的眼皮時,已經是臘月十六日了。

皇帝渾身無力,眼神恍惚地看著上方青色的床帳,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到年少時先帝對他讚賞有加,親自教他下棋讀書,說他是最像他的一個兒子;

他夢到先帝駕崩後,楊羲跑來又是表忠心,又是攛掇自己;

他夢到皇兄登基時的情景,群臣拜服,他不服氣,他覺得可以做得比皇兄更好;

他夢到他終於在耿海楊羲魏永信等人的支持下,決定反了。

三年,他足足準備了三年,這才選擇在那一年的九月初九,揮兵逼宮……

那天,乾清宮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皇兄在舉劍自刎前對他說:“慕建銘,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彼時,他隻覺可笑。

“慕建銘,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這最後的一幕在他夢中反複上演,當皇兄第三次說出這句話時,他驟然驚醒了,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鮮血的味道,似乎能感受到臉上噴濺著皇兄的血。

他想抬手去擦,卻感覺渾身乏力,連手也抬不起來。

龍榻邊服侍的內侍立刻就注意到皇帝醒了,扯著嗓門叫了起來:“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皇上,您都昏迷三天了,把奴才嚇壞了。”

內侍注意到皇帝的手指在動,以為他是要擦汗,連忙拿著帕子替皇帝拭去了額角和脖頸的汗液。

皇帝眉梢微動,他隻感覺自己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卻沒想到自己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天。

屋子裏那些待命的太醫一聽皇帝醒了,全部如潮水般圍了過來,先給皇帝請了安,忙忙碌碌地給他搭脈,又給他再次施了針,最後開了藥方。

一群太醫誠惶誠恐地圍在榻邊,屋子裏也不知道點了多少個炭盆,皇帝隻覺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心中有幾分煩悶,仿佛他病入膏肓了般。

他還不到三十五歲呢!

皇帝吃力地揮了揮手,把那些太醫都打發了,然後艱難地說道:“給……給朕宣程訓離。”

“是,皇上。”中年內侍立即作揖領命。

太醫們皺了皺眉,麵麵相看。皇帝正值壯年,隻是貪酒色,多少有傷龍體,這次病來得急,既然醒了,那是沒什麼大礙,卻也不能輕怠,應該好好調養,暫時別理會那些繁雜瑣事。

想歸想,誰也不敢對皇帝的命令置喙什麼,再說,這些太醫也都知道最近城裏的那些瘋言瘋語,這個時候,皇帝的心情肯定不會好,誰也不會傻得往槍頭上撞,也免得被皇帝遷怒。

既然皇帝有事與錦衣衛指揮使密談,幾個太醫就暫時退了出去,正好與程訓離交錯而過,程訓離本就在外間候命,因此內侍一傳喚,他就進來了。

“參見皇上。”程訓離恭敬地給病榻上的皇帝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