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半眯著眼眸,目光愈發淩厲,似是要直刺向君然的靈魂深處。

皇帝的眸光閃了閃,心中立刻就有了決定,語氣淡淡地駁了:“君然,你年紀太輕,難當大任。”

君然仰起那張俊朗年輕的臉龐,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帝,再請道:“皇上,臣雖年少,但在北境多年,自認比……”

“夠了!”皇帝不耐煩地打斷了君然,“退下吧。”語聲如冰,不容置疑。

君然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隻能俯首應下,他站起身來,退下去。

內侍在前方給他打簾,他邁出禦書房的那一刻,後方傳來皇帝冷硬的吩咐聲:“沈從南,你和衛國公再行商議出征的將領人選,商量好了再來稟朕……”

君然出去了,那道繡著五爪金龍的門簾刷地落下,將後方的聲音擋在了門簾後。

禦書房外,夕陽早就徹底落下,夜幕降臨,天空中黑漆漆的一片,點綴著無數璀璨的星辰與一彎皎潔的銀月。

君然停在了簷下,仰首望著北方的天空,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無論何時何地,他的腰杆總是挺得筆直,透著一種軍人特有的堅毅果決。

他許久沒有動彈,禦書房外守著內侍也不敢催促他,沉默蔓延著……

直到後方又有了動靜,岑隱、端木憲、耿安晧等人也從禦書房裏走了出來。

君然轉身看向了走在最前麵的岑隱,那身大紅色的衣袍在眾人中顯得鶴立雞群。

“岑督主,”君然鄭重地對著岑隱抱拳,“多謝。”

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已經代表他內心最誠摯的謝意。

岑隱微微頜首,沒有說什麼,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岑隱在宮中自然有住處,至於端木憲、君然等人今夜也隻能留宿宮中,畢竟這都三更天了,宮門早已落了鎖。

端木憲這一進宮,就是連著幾天沒機會出去,與幾個內閣大臣一起和岑隱商議支援北境的細節。

五月十四日,江南的兩百萬兩鹽稅終於送到了京城。

直到親眼看到這白花花的銀子,端木憲才算是徹底鬆了一口氣。

這兩年的大盛並不太平,除了南境與北境的戰事外,中原各州多有匪亂,又時有如白蘭軍般的亂黨起事。

端木憲這幾天雖然沒說,其實心裏愁極了,生怕銀子在半途中讓亂黨給劫走了,那麼北境就真的麻煩大了。

此刻他再回過頭想想,又覺得自己思慮過重:這銀子可是由岑隱的人負責押送的,又怎麼可能出問題呢!

端木憲如釋重負,等銀子入庫後,他十天來第一次出宮回府,帶著滿身的疲憊。

端木憲回府的事一下子就在端木府中傳開了,端木緋聞訊後,就乖乖地端去了自製的糖水。

“祖父,您試試,這是我親手做的荔枝圓眼湯。”

這個時節,正是吃荔枝的時節,除了吃鮮荔枝外,還可以用荔枝來做各種點心、糖水、果茶、荔枝幹等等。

一股香甜的氣味撲鼻而來,端木憲隻覺得渾身疲憊一掃而空,仿佛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似的,精神一振。

端木憲用湯匙舀了一勺糖水,送入口中,隻覺得從口中甜到了心裏。

“好吃!四丫頭,你手藝真好!”端木憲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樂不可支,心裏歎息道:四丫頭可真乖、真孝順、真體貼!

端木緋也坐了下來,與端木憲隻隔著一張書案,她用小手托著下巴,問道:“祖父,北境現在的軍情怎麼樣了?”

端木憲咽下口中的糖水,以茶水漱了漱口。

北境的軍情本是機密,朝堂中知道得也就這麼些人,不過端木憲早就習慣了與端木緋說朝事,三言兩語就把軍報的內容說了,也包括君然自請去北境馳援被皇帝駁了的事。

北境危機重重,這十有八九又會是一場漫長的戰役。

端木憲揉了揉眉心,歎息道:“四丫頭,這回幸好岑督主的那筆兩百萬兩銀子來得及時!”

頓了一下,端木憲又感慨地說了一句:“說來也是幸虧皇上把岑督主召去了江南……”

“……”端木緋大眼眨巴眨巴,想起江南種種,實在是“一言難盡”。

她垂眸飲了兩口茶,心思忍不住就轉到了北境上。

北境是大盛北邊最堅實的屏障,對大盛而言,太重要了,不能有失……

端木緋想了想,抬眼看向了端木憲,提醒道:“祖父,您最好多注意一下五軍都督府,耿家自從先衛國公耿海仙去後,步步退讓,權勢被削弱了不少,對於耿安晧來說,要想重振五軍都督府,現在正是機會。”

端木憲又用湯匙舀起了一勺糖水,才湊至唇邊,又放下了。

他動了動眉梢,若有所思地說道:“幸好君世子如今在五軍都督府,多少可以製肘一二。”

端木緋不以為然地抿了抿唇,照她看,君然去北境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她白皙的手指在茶盅上緩緩地摩挲了兩下,沉吟道:“祖父,您能不能勸勸皇上,多給簡王放些權?”

若是簡王在北境依然令行而兵不動,又被下屬各種製肘,可以想象北境接下來的仗隻會更難打。

端木憲長歎了一口氣,放下湯匙時,湯匙在湯盅上輕輕撞擊了一下,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裏尤為響亮。

“四丫頭,岑督主也勸過皇上……”

端木憲的眉心微蹙,形容間就透出一分無奈,兩分苦澀,三分凝重。

但是這一次,皇帝連岑隱的話都沒聽。

看著端木憲的表情,端木緋也明白他的未盡之言,心口沉甸甸的。

窗外,天色有些陰沉。

端木憲的目光穿過後方的窗口望著外麵陰雲密布的天空,一針見血地說道:“皇上的疑心太重了,既想靠簡王守住北境,又怕簡王擁兵自重。”

有些話皇帝雖然沒出口,但是包括端木憲在內的內閣大臣也都不是傻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皇帝好不容易才把簡王父子弄回京城,又怎麼會再願意“放虎歸山”呢!

對於北境的未來,端木憲現在心裏也沒底。

端木緋沉默了,也看向了窗外。

庭院裏,一簇簇紅豔豔的石榴花在枝頭怒放,如火焰似鮮血,倒映在端木緋的眼眸中,那抹赤紅色化成某道鮮豔奪目的身影,談笑風生間,指點江山。

她相信,封炎和岑隱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北境淪陷。

須臾,端木緋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了端木憲,問道:“祖父,能不能跟我說說鎮北王?”

端木憲有些意外端木緋忽然提起鎮北王,以為她是因為北境有所感慨,就隨口說了:“薛家自第一代鎮北王起就鎮守北境,最後一任鎮北王薛祁淵在崇明帝還是太子時,曾經和耿海一起任太子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