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和尚繼續問道:“笑從何來?”
佛印和尚答道:“一笑乃是頓悟,頓悟是從漸悟中來,漸悟是往頓悟中去。”
老實和尚微微一笑,然後喝道:“你我為何有別?”
佛印和尚答道:“南就是北,北就是南,身如菩提樹,菩提本無樹。”
然後,佛印和尚雙手合十,行一大禮。
世人皆以為禪宗南宗棒喝頓悟與禪宗北宗苦行漸悟是南轅北轍,實則棒喝頓悟之前的那些功夫,就是苦行漸悟。隻是有人看不見罷了,看見了也不願做罷了。
老實和尚低頭合十,然後繼續說道:“我怕悟錯了佛法,更怕說錯了佛法,還怕教你現在怎麼一步走,最後教你此後如何步步走。”
佛印和尚佛唱道:“阿彌陀佛。”
其實佛印和尚還有第三個問題,但是已經沒有問的必要,第三個問題是“聖人求心,何人求佛?”
佛印和尚說道:“半個師兄,我第三個問題不與你問佛法,與你問些道理吧。”
看到佛印和尚欲言又止,老實和尚開門見山笑道:“你是想問我什麼守在這裏?”
佛印和尚笑嗬嗬的,沒有說話,但仿佛在說“你咋知道了呢,要不怎麼是半個師兄呢?”
老實和尚笑著問道:“一個大奸大惡、遺臭萬年的官員該不該死?”
佛印和尚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老實和尚繼續問道:“一個名垂青史、功勳卓著的名將該不該死?”
佛印和尚想都沒有想,直接搖了搖頭。
“如果一個立功立言的高僧私德有問題,你可以幫其隱瞞;也可以幫其執杖三十、逐出寺廟,你選哪一個?”
佛印和尚想了想,說道:“我選後者。”
老實和尚繼續問道:“假設那個人是你師傅呢?”
佛印和尚目瞪口呆,不住搖頭。
老實和尚接著說道:“萬事不能走極端,每個人角度不一樣,更何況還有可能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一旦認定人惡,便全然不見其善,一旦認定人善,便全然不見其惡。金無足赤,人非聖人。”
老實和尚頓了頓,又想了想,繼續說道:“就比如你剛剛提到的例子,當了二十多年屠夫,隻會殺豬,臨了讓他不能再殺豬,他如何養家糊口?為了信仰,讓家人孩子活活餓死?”
佛印和尚好像有些似懂非懂,總覺得說的有道理,但是好像跟他問的問題沒有啥關係。
老實和尚摸了摸佛印的頭,然後說道:“從不同角度看,沒有一個人該死,所以我攔在這裏。攔得住的,就不讓他們進鎮子裏送死?攔不住的,或者之前沒有來得及攔的,就隻能這樣了。攔住一個是一個,總算是救人一命。”
佛印和尚說道:“半個師兄的意思是不管什麼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老實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甚為不解,說甚‘我以前犯了再大的錯誤,隻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是甚道理’。其實不然,因為真正玄妙,在於悟得‘屠刀在我手’,剛剛我還聽聞一人說道‘與其任人魚肉,不如提刀在手’。世間之人,很多人為惡而不知惡,很多人知惡而為惡。說到底,手中皆有一把鮮血淋漓的屠刀,輕重有別而已。若是能夠真正放下,從此回頭,豈不是一樁善事?”
老實和尚繼續說道:“菩薩心腸,傳法天下。善待這個世界,世界也會善待於你。”
說完,老實和尚神色安詳,雙手合十,低頭說道:“阿彌陀佛。”
佛印和尚望向已經沒過石橋的玉清河水,獨自喃喃道:“如恒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恒河……”
距離石橋不遠處的舊驛站裏,一個駝背女人一動不能動,但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