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李英瓊算是明白了,原來這黃九香竟是來勸胡宏遠以太子身份,號令諸藩,再立大唐。

此刻,黃九香十指扣上桌案,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道:“鴉軍入永、道二州,說是來尋趙王幼子,未必就不是衝著殿下來的,殿下難道要躲一輩子麼!”

胡宏遠看了她一眼,將茶杯推到她跟前,歎氣道:“聽起來,姑娘對晉王似是很不滿?”

黃九香抿緊了嘴不說話,胡宏遠任由她沉默,自顧自道:“晉王滅梁,打得是為唐複仇的旗號,隻要我安分守己,他們不僅不會殺我,還會阻止偽梁殺我。”

“安分守己”黃九香忍了許久,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殿下當真要棄天下百姓而不顧?”她說完這話,也不掩飾臉上的失望之色,眼神滿是挑釁地盯著胡宏遠。

方才還是曖昧香暖的氣氛,陡然間起了一絲肅殺之氣。

胡宏遠苦笑道:“唐棄天下百姓久矣,百姓又怎會念舊唐?”

黃九香皺眉,剛想要說什麼,卻又聽胡宏遠道:“百姓要的不過是能安邦治國的君主,這樣的君主,大漢曾有,大唐曾有,可到後來大漢與大唐都沒有了,黃姑娘,你真認為,恢複大唐舊製,對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麼?”

黃九香急道:“殿下,殿下難道就不能改嗎,就像光武帝劉秀,光武中興那般。”

胡宏遠搖頭道:“姑娘該不會以為,那些人擁護光武帝的,僅僅是因為漢室血脈吧?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大唐又是何時失鹿的呢?”胡宏遠說罷,臉上終是浮現出一絲惆悵苦痛之色。

黃九香無言,靜靜等著胡宏遠往下說。

胡宏遠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隨後拿起,仍由茶香氤氳了一會兒,一飲而盡道:“周武女帝時,巨商富賈暗中勾結官員放貸,以太平公主為禍最甚,這是棄百姓生計於不顧,玄宗朝時雖是倉廩實、衣食足,可百姓之地早已失其半數,由此壯養藩鎮。而百姓,雖失其地,不減其稅。”

黃九香聽到這裏,麵上已是困惑,顯然是在思索著、消化著胡宏遠的這番話。

對於這些文縐縐的話,李英瓊也在腦子裏過了半天才明白,胡宏遠說的應該是百姓因為各種原因,自家的地都給富商和官員拿走了,由此淪為佃戶,隻能靠租地來維持生活,而在失去土地同時,依然要繳納稅賦,如此算來,其勞動所得,竟是上繳兩份錢。

想到這裏她也不免暗暗歎氣,小時候在流民村,有一頓沒一頓,隻能靠打獵為生,自己家裏竟是連幫人種地,做佃戶的資格也沒有。

“逆賊安祿山起兵後,朝堂為利益之爭,貽誤前線戰機,最終迫使玄宗帝幸川蜀,這是棄百姓安危於不顧。”所謂的“幸川蜀”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說辭,其所指的是,朝堂陣前斬將封常清和高仙芝,造就潼關失守,玄宗不得不西逃成都。

這一逃,使得天下曆經了八年戰亂。

一百三十七年間締造的兩個輝煌盛世,在戰火中化為烏有,百姓流離失所。

即使在禍亂平息後回歸家園,迎接他們的也是一抔焦土,重建的重擔、不曾減去的稅賦、以及卷土重來的佃戶田租,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黃巢起兵於天災,朝廷不是沒有撥發賑濟,可官員們個個中飽私囊,政令不行,監察不明,這是棄百姓於水火不顧。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或許士子們心中尚有大唐,可百姓心中早已沒了大唐,失去民心,何談複國?”胡宏遠說罷,悵然看向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