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忘了。”她笑了笑,“還是袋子先吧。”
“謝謝。”我回過神,左手把袋子交給她。
“然後是書包。”
“感謝。”我再把書包交給她。
她又笑了笑,然後低下頭,我注視她三秒後,才趕緊將視線投向窗外。
一直到快下車前,我心裏始終納悶著。
“書包。”車停的同時,她雙手將書包遞給我。
“多謝。”我左手接過書包背帶,利落地甩上左肩。
“袋子。”
“感恩。”我小心翼翼抓住袋子右上角,避免碰觸她的纖纖素手。
轉身下車瞬間,想到還有一個詞沒用,便回頭說:“Thank you。”
“其實我是中美混血哦。”她突然說。
“是嗎?”我的決定破功了,又用了問句。
“因為我父親是台中人、母親是美濃人,所以我是中美混血。”
她說完後,我整個人呆住、無法動彈。
愣了幾秒後才猛然想起要趕快下車,於是跌跌撞撞地奔下車。
她是開玩笑的嗎?她是在開玩笑吧?是嗎?是吧?
目送公交車的背影時,心裏還在琢磨著。
啊,沒錯,雖然難以想象,但她剛剛確實開了個玩笑。
她竟然跟我開玩笑?這是否意味著我跟她已經不隻是初識了?
沒錯,雖然還是難以想象,但起碼在她心裏我應該不再完全陌生。
身後隱約傳來殺氣,我立刻低下頭,這次終於沒被敲頭了。
從那次開始,隻要我一上車遇見她,她便會幫我拿書包。
不論公交車內是否已擁擠。
除了剛上車時她說“袋子”、“書包”;我說“謝謝”外,
45分鍾的車程中,我們不作任何交談,視線也很少接觸。
倒是我要下車時,偶爾會聊兩句,不多不少,就是兩句。
“我是地地道道的台灣人哦。”她說。
“喔。”
“上次是開玩笑的。”
“嗯。”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轉身下車,覺得這種Ending很完美。
“下車小心。”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不禁回過頭看著她,有點難以置信。
她沒再說話,隻淡淡笑了笑,左手指了指公交車前方。
我立刻醒悟,轉身加快速度,鑽出一條路下車。
不知道是她的叮嚀還是早晨的陽光,下車後我覺得整個人暖洋洋的。
從此在遇見她的日子裏,“下車小心”總是伴隨著我下車。
以前由擁擠的公交車內下車時,難免會跌跌撞撞,有時甚至是狼狽不堪。
而下車後踩在地麵時,肩上和手上的負重會提醒我升學壓力的存在。
但她這句叮嚀即使隻是單純的客套,也會讓我下車時的心情從容篤定。
我甚至會有身上的負重減輕了的錯覺。
“你是高二嗎?”她問。
“是的。”
“我也是高二哦。”
“很好。”
“下車小心。”
一般成年人之間的互相介紹會從問人貴姓開始,可能為了方便稱呼,也可能隻是應酬似的客套。
但高中生之間應該會先問就讀的高中,再問念幾年級。
這種問法既不是為了稱呼,也不是應酬話,隻是單純想知道而已。
對於想進一步認識對方而言,是一個重要且必經的階段。
曾經很納悶為何我一上車就會剛好站在她麵前方圓半米內?
推敲了幾天後,發覺這很合理、也合邏輯。
對同車上學的學生而言,每天在幾乎同樣的時間搭同樣路線的車,如果可以選擇,一般人會坐在幾乎同樣的位置、站在幾乎同樣的地方。
這也許是因為安全感作祟或者隻是單純的習慣。
我和她應該都屬於一般人,於是她總是坐在公交車左後方的座位;我則站在公交車後門往車尾四步的地方,麵對左側窗戶。
後來我上車後轉身往車尾跨步的瞬間,眼角就啟動搜尋功能。
一旦瞄到她,我會不自覺修正步幅大小,以便能夠完美地抵達她麵前。
我甚至懷疑我是否還保有剛好走四步的習慣。
於是在自主意識的幫助下,我總是能剛好站在她麵前。
合不合理、合不合邏輯、是否命中注定、是否特別有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會站在她麵前、我想站在她麵前、我要站在她麵前。
“對了。”她說,“我說我貧血也是開玩笑的,我隻是皮膚白而已。”
“喔。”
“皮膚白不犯法吧?”
“不犯法。”我說,“但是犯規。”
“下車小心。”她笑了笑。
有幾次我還聞到她身上有股花香,香味細致且濃鬱。
“你是不是聞到花香?”
“嗯。”我點點頭。
“是梔子花哦。”她從上衣口袋拿出一片白色花瓣。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
“下車小心。”
我貪戀那股香氣,進教室後把鼻子貼近書包,閉上眼睛仔細聞了一圈。
真是幸福的書包啊,可以躺在滿是梔子花香味的深藍色海洋上。
“你是狗嗎?”坐我旁邊的同學問。
“我寧願是。”我再把鼻子貼近袋子。
那時正是梔子花盛開的時節,在學校的工藝教室與美術教室之間,沿路綻放梔子花。花朵約掌心大小,花形非常優雅。
以前經過時總是無視,自從認識她後偶爾會特地繞路去聞香。
梔子花的花瓣像她的膚色一樣,都是純淨的白。
後來每當我看見梔子花或聞到梔子花香時,都會聯想起她。
“你喜歡梔子花嗎?”她問。
“喜歡。”我看了看她,點點頭。
“梔子花的香氣很濃烈,聞久了好像會醉呢。”
“沒錯。”我又點點頭。
“下車小心。”
雖然不是每天上學都會遇見她,但隻要遇見她,我的書包就會很幸福。
我曾統計過,在50個上課的日子裏,有19天遇見她,幾率是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