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拂過, 帶盡寂寥。
陳淮攏著薑弦,急急穿過密林。
蘆葦蕩是安王的地界,如今的大局明朗, 但裏麵的枝枝蔓蔓還是要等到真正安定下來, 才知道結果。
陳淮一個人時, 自是走最好走的路,可帶著薑弦, 所有的險他都不敢冒下去,所以選擇繞開蘆葦蕩回營。
等到了安全地界已經臨近拂曉。
天明未明,霧氣飄忽,一道道淺淡的光柱隱沒又浮現在眼前,倒是別樣的美景。
陳淮側過臉、垂眸看著薑弦。
借著一抹冷清的光, 掃過她滿身的疲憊。
這個夜晚驚心動魄, 她一直繃著神經,此刻已經有些許支撐不住。
陳淮緩聲道:“睡吧, 到了叫你。”
薑弦沒有聽他的,而是撐著自己的精神,繃直後背。
“最遲, 這三五天,臨塵就徹底安靜了吧?”
陳淮聽得清楚,更明白薑弦的畫外音。
他當時為了能在聽雨眠附近住著、教養暖暖,說過平定南疆就離開的話。
那時自是心有不甘,也算是含帶幾分權宜之計,可如今……
世事變遷、萬分不由人。
陳淮沒有依言接薑弦的話,反而試探問道:“你,還是不願意隨我回去嗎?”
薑弦沉吟片刻,隻是與陳淮對視盯著他眼睛裏的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的問題, 薑弦感覺得到陳淮有些蒼白、含帶病態,像是在臘月天刺骨的寒潭裏浸過似的。
“知道了。”陳淮低下頭,慢慢漾出一個勉強地笑:“我——”
陳淮猛然一頓,就像是被拿著匕首生生插在了心尖上。
有些話想到和親耳聽到不一樣,親耳聽到和自己再說出來更不一樣。
“我說過不逼你的。”
“等大軍休整,我便回京。”
陳淮說完,連綿山巒、曲折流水,偌大的地界似乎都安靜下來。
他停了一刻,讓馬緩好腳力,隨即揮鞭想嶺南大營的方向走去。
嶺南大營如今正在戒嚴,這是戰前最為明顯的特點。
邊疆同中原不一樣,這裏的兵士擁有無比敏銳的感覺,他們自己也可以預料,最多兩日,他們就能渡過蘆葦蕩,完成南疆的安定的大業。
故而此刻,營內一片嚴整,秣馬擦槍,各司其職。
陳淮擁著薑弦走近大營時,他就已經收斂好自己的情緒。
他拿出令牌,對著站崗的兵士道:“把衛硯叫來,帶過一架馬車。”
很快,大營正門打開。
蕭向忱急匆匆騎馬出來,衛硯駕著馬車緊跟在蕭向忱後麵。
“阿淮!”蕭向忱向陳淮靠攏一些,又向薑弦淡淡一笑:“薑弦,經年不見,可還安好?”
薑弦此刻在陳淮懷裏,難免有些尷尬。再加之當年她離開的猝然,也算不上是什麼好事情,便向蕭向忱抱歉笑笑:“謝殿下記掛。”
蕭向忱挑挑眉,在陳淮目光“警告”裏,收斂了繼續調侃的心思。
陳淮翻身下馬,看著薑弦道:“衛硯,你把王、你把紀夫人送回聽雨眠吧。”
紀夫人?!
蕭向忱和衛硯睜大了眼睛,齊齊看向陳淮,陳淮卻隻是擺擺手,淡淡道了句:“去吧。”
馬車行的很快,像是轉眼就成了一個點,融進了遠處的官道裏。
陳淮遠眺不及,眯了眯眼,終是落在了眼前的車轍間。
“阿淮,你這是?”蕭向忱結巴了一下,“要做大善人了?”
“你冒那麼大的風險,就是去接個人,送回去?完了?”
蕭向忱看著陳淮嘴唇翕動,似乎有話要說。
他懷揣難以置信,向陳淮靠近了一些,猝不及防,陳淮倒在了他懷裏。
蕭向忱心裏一咯噔,單手扶住陳淮、勉強騰出手來後,才發現他的肩背處衣料如若硬塊,那是幹了的血漬。
“怎麼回事!”
帥帳裏蕭向忱坐在床榻邊,有些著急的問。
軍醫沉默一下,恭恭敬敬行了禮後,如實道:“殿下,王爺中了兩箭。一支偏上,穿入肩胛,另一隻在它的正下方,逼近肺側。”
蕭向忱冷靜道:“險還是不險?”
軍醫沉默一下:“原本肺側略險。”
“隻是,這一路走來,王爺自己拔了箭,箭帶倒鉤,流血過多,所以加重了感染的可能。”
蕭向忱頂了頂唇角,麵上極盡淡然,骨子裏罵罵咧咧。
陳淮這本事不小,自從參軍,幾乎每兩年就嚇唬人一次。
他擺擺手:“用最好的藥,仔細守著。”
頓了一下,他補充道:“藥越苦越好。”
等軍醫走後,蕭向忱才扭身過去,看了陳淮一眼。
衛硯有些不忍心:“殿下,我們王爺已經受傷了,您就別——”
蕭向忱拍拍陳淮的臉,扭頭過來:“你想說什麼?”
衛硯一下噤了聲。
蕭向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沉聲道:“我就知道這個不做人的東西叫我來嶺南沒有好事,你看看,是不是?”
衛硯支吾一下,正欲問問蕭向忱接下來怎麼做,就看見蕭向忱站了起來,神色嚴肅,言語冰冷:“一旦鎮南將軍的信號打出來,不論什麼時候,全軍立刻渡水!”
是夜,得上天相佑,雲翳遮住了月光,將方圓百裏一起埋在了黑暗裏。
率先打破這極度寂靜的是廝殺聲。
就像是一隻火折子落進了酒窖裏,引起了連鎖反應,響徹了整個臨塵山。
血水染紅了蘆葦蕩,臨塵郊外居住的百姓通通內遷,通往臨塵的八條官道全部閉鎖,一夜之內,所有安居樂業的場景像是被打破,急於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