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告訴我該如何愛你,這醜陋而美麗的世界。
“港島今日風和日麗,台風連夜過境,一早的空氣是難得的清新……”
一手摘掉耳塞,夏莫久追隨著馥鬱的黑咖香氣起身,粘連的眼瞼卻還不怎麼舍得分開。
“您的咖啡。”
她接過瓷杯後隻把頭深深低下,貪婪嗅著香氣。手提電腦一開整夜,熱得爆機,服務生偷眼一瞥屏幕,隻見驚心動魄的昨夜化成一條鮮亮股線,癲狂地上下亂竄一路後總算漸趨平穩。
“救市成功?”他衝她微笑。
滿臉倦容的她已把咖啡放下,正揉著太陽穴,一聽此話便閉著眼笑了,“借你吉言。”
午夜十二點正式開工追道指,五點喝杯早茶,九點倒頭就睡——真想問問全港哪位千金如她這般拚命。也隻眯眼睡了一會兒,她順手擱在桌上的手機便撲騰開了。
“大小姐你人在哪裏啊!!”
虧她掙紮醒來,鼻頭酸澀眼眶濕潤地夠過聽筒,一不留神就被這把大嗓門叫得渾身一個哆嗦。
“啞巴了你?!”
手忙腳亂端起咖啡杯,一眼瞟進杯身logo她便忙念,“CartonJones.”
八分鍾後挑眼的藍鳥車便飛至門外,酷愛美形日本車的藍鳥小姐蹬蹬蹬踩著十四cm高跟健步如飛,一見她便抬手指南針似地遠遠戳著她,口中碎碎念:“好啊好啊…”
“Jane.”她無奈微笑以對,全店的目光都吸引到她這個長腿妹身上了。
“你賠我的汽油和罰單錢!”
“沒人逼你闖紅燈啊。”她替Jane多要了一杞咖啡作賠,藍鳥小姐大言不慚地仰首高喊,“外帶!”回頭繼續凶狠盯著她臉,“你知道岀了什麼事嗎夏莫久?”
她懶得多言,把還未斷電的手提電腦翻轉給J.
可疑的是藍鳥小姐到底是看懂了圖表還是看懂了她那一臉慘笑,“好啦。”最後她輕輕摸了摸她臉,“節哀順變。”
“嗯。”
“嫉妒死人了,連續熬夜臉還這麼美。”
就知道話題會走岔,她氣弱地恭維,“您也不差。”
幸好咖啡到得應時,J拎起紙袋便拉她匆匆起身出門。上車,坐定,啟程,夏莫久幾乎在頭沾到舒適皮椅的瞬間就輕而易舉地睡得人事不知,連後座伸來的一隻手賣力地在她眼前晃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反應。
“看都不看我一眼。”喪氣地收手,後座少年隻能坐回原處。
豎起一指擋在唇前,藍婕點點睡著了的夏小姐,衝少年使了個眼色。
少年彎身,輕手輕腳地拾起放在腳邊的化妝箱問,“照常上妝?”
“誰叫鎂光燈不講人情。”藍婕苦笑一聲,邊回身開車邊不忘壓低聲音發號施令,”不求完美無瑕,就Joy這個夜遊神,把她畫到精神爽利就算對得起明早頭條了。”
“夏姐她太辛苦。”
連這個小屁孩也看得出來的事,藍婕不信當事人絲毫沒有自覺。
就著年輕,連續熬夜也隻一張臉略顯蒼白。到粉底遮掩不住,唇色蒙混不了的時候,人也就被耗幹了。”……總不能一輩子賣給華夏吧。”輕不可聞地,Jane對著車窗外直插入雲的大廈嘟噥。
隔著小半個港島依然能清晰捕捉到的建築,因為利劍式標新立異的外觀設計,遠觀反而要比實際高聳得多。華燈初上時,車再開近兩條街就可以看清”華夏Media”一排亮字——無論是建築外形還是豪奢招牌,無一不昭示著華夏這個娛樂巨頭不可思議的神話崛起。
但所謂的泡沫經濟,正是膨脹得越快就越崩塌得越快,體積嚇人卻到底一戳就破的存在。
華夏一夜暴富的美夢碎了。
留下的一地碎片成了玻璃渣,她親眼看著夏莫久一路走來,簡直步步見血這麼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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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推開門,脆弱的迎客風鈴啪啦跌到了腳下。
“我們現在的位置是華夏Media大廈底端,為您追蹤報集團道新任掌門Joy夏。”
吧台也好,座椅也好,完全被砸得不成原型。還疑惑著進門時射進眼底的一片光亮是怎麼回事,定睛一看,原來是之前倒掛在天燈下的幾排玻璃酒杯碎掉後的遺骸。
蹲在這樣一片狼藉的酒吧地麵上,店主竟還能氣定神閑盯著一米開外的小電視看得目不轉睛,直至明知有客上門也懶得把頭轉過來的地步,”現在不是營業時間啦,這位。”
男人耳聾一樣地徑直朝裏走去。皮鞋踩上台階,被碾碎的玻璃渣發出像是嗚咽的聲音。
“喂,客人!喂!”
連續幾次叫喊沒有任何效果,店主不得不扔下電視追了過來,“那邊的牌子掛著閑人莫入吧?喂喂!你是瞎子嗎?”
作為長期在混亂場所工作的專業人員,一手大力就是他引以為傲的殺手鐧。用上足以令一般人表情扭曲的大力連拉帶扯,沒想到這個怪人竟然隻是略一回頭,墨鏡遮擋的雙眼看不出一點神情波動。
不甘心地又試了一次,再一次,那家夥穩固得就好像是一尊注澆在原地的雕塑。
醉鬼的力氣一般都反常地大,店主暗自嘀咕了幾句,直到這時才開始細細端詳來人——嚇了一跳的是,眼前留光頭,戴墨鏡,穿著風衣並且足足比自己高出一頭半的男性,不止沒有半分醉態,反而散發出之前未曾留意的強烈的陰森感。
感覺不妙地暗吞一口口水,在閉嘴和繼續之間,更深的恐懼催促著他喋喋不休道,”隻有那邊無論如何不能去,出了事的話誰……”
“我是來接收的。”
回視著一時呈現呆愣狀態的店主,男人將右手遞出,語氣平淡地重複了一遍,”我是來接收的,所以,東西呢?”
“開玩笑,你在說什麼聽不懂的鬼話啊……”話雖如此,店主的神色卻很不自然。
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不是普通的店吧,這裏。”
顯然做正經生意的地方不可能被砸成這副慘相,店主卻像真的受了汙蔑一樣反彈激烈,口水飛濺地不知罵了一串什麼。
男人徑直掏出了槍——
“嘁,耐心這麼差。”偏頭讓開槍口,店主歎了口氣,略鬆了口風,“這裏隻接熟客,你把我打死也沒有用啊。”
“所以說你做不來生意嘛。”槍管不輕不重地戳他臉頰,其上粗糙的燙印蹭到皮膚,鮮明的痛感一下子吊起了店主的神經。突然明白過來對方的上家是何許人也,他咬緊牙關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在自己意識到輕率行為的後果之前,他就已經牢牢揪住了對麵那持槍男人的衣領,“該死的家夥……”
奇怪的是無論身高體格都更勝一籌的對方,竟然反應冷淡到沒有絲毫反抗的地步。
這不知是鼓舞還是刺激到了他的自尊。單手之後加上雙手,活像是要掐死人似地,他整個人撲將過去咆哮不止:”竟敢把我的店搞成這種模樣!!媽的,玄武的人這樣還有膽量過來受死嗎?!真不愧是混蛋!混蛋!!”
隻是在稀奇年輕店主從倦怠無力到怒目橫眉的變臉神技時,男人的眉毛動了一下。
——與剛一進門時的預感一樣,這次惹到的麻煩似乎規模相當可觀哪。
“賠償!”被揪著領口,店主凶惡的叫嚷喊回了男人的視線。
“數目呢?”
店主朝慘不忍睹的地板唾了一口,抬頭列牙咧嘴地冷笑道,”七十萬。”
男人將手伸進了大衣。
他立即反射性地蹲身閃躲到木質吧台後。如果說之前雕花刻字的玩具隻是威懾,現在大概是要打算動真格的了吧?
混……混蛋!果然還是要滅口嗎?
一想到昨夜槍戰後的淒慘場景,他連心中的咒罵都開始顫抖。
耳畔的腳步聲逐漸逼近,然後一聲槍響——這恐怕就是自己死亡之前的最後印象吧?
“別過來!”他徒勞地喊話,身體朝裏蜷縮成一團含糊地嚅囁著,”求求你別過來……已經完了!完了……我什麼都沒看到!”
腳步應聲而停。
然而剛鬆下一口氣,他就猝不及防地被拉著頭發強迫抬起了頭。迎麵對上那雙藏在墨鏡後看不到神情的眼睛,他的頭皮一下子都炸開了。
“昨天的情況怎樣?”冷靜無波的口吻,輕鬆得好似在談論午餐和天氣,“說說看,根據你坦白的程度,賠償的額度有所遞增怎麼樣?”
“……好……好好地喝著酒時突然闖進來一幫人,看到什麼就砸,然後開了槍……什麼的。”他說話時艱難地吞咽下唾沫,濕潤了幹涸到微帶甜腥的喉口,”那些家夥簡直不是人!以前也見識過幾次,但、但不帶這麼真格的。”
“屍體不是已經有人處理了麼?”拽頭發的手鬆脫,撫慰性地蹭了蹭他頭頂,”你在怕些什麼有的沒的啊,在sub區開店的人因為出了人命就守著電視一夜睡不著這種事,未免也太孬種了。”
“你……你這家夥怎麼會知道——”
根本來不及問,忽然”啪”地一聲,手掌抽去而換做厚厚的一疊什麼敲中了腦袋。他手忙腳亂地張手接過,捧到眼前一看,驚得險些下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