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相逢(2 / 2)

肖文靜眼睫微微翹起,她平靜地注視著楊慎思,所有形於外的驚慌就在他的目光中安心地沉潛下去,正如激起漣漪以後深墜水底的石子。

他來了,她理所當然地想,那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楊律師。”肖文靜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歉意,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嘴上說的那麼抱歉,能夠得到這樣一個機會與楊律師再度相見,她心底其實是竊喜的。

又因這竊喜,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為了幫她被警察抓走的少年,她的理性思維唾棄著她的生理反應,化身為兩個小人在她腦中打來打去。

肖文靜心裏矛盾,躊躇良久,動作有點僵硬地鞠了個躬,“我聽張小儀說,您和她是一個事務所的……我在北京也不認識什麼人,您是我唯一知道的律師……”

她覺得這話說得不夠漂亮,好像有把楊慎思作為“不得已”選擇的意思,又急忙補充道:“而且您的業務水平高,我特別特別信任您。”

“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楊慎思苦笑,“當年……我愧對你的信任。”

肖文靜噎了一下,她飛快地抬頭看向楊慎思:“別這麼說,當年您幫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早就……”

她咽了口口水,沒把話說下去,但楊慎思聽懂了她要傳達的意思。

不管他當年有沒有真正幫到她,單是他的存在本身,就給了她足夠的安慰,因為有他,她才能從柔弱的軀體內迸發出最後一點勇氣,沒有徹底墮入黑暗,沒有放棄尋找光明,她才能獨自在這個險惡人間一天天熬下去。

兩人相顧無言了片刻,楊慎思閉了閉眼,遮去目光中不合時宜的悲憫,肖文靜則倔強地抿緊嘴唇,再一次地,深深鞠躬。

…………

……

三名“受害者”都是在派出所留有案底的慣犯,因此楊慎思沒費多少功夫就把那位以暴製暴的少年保了出來,他從警察那裏拿到一份個人資料,隨意掃了眼,目光頓時停住了。

那少年的姓名欄裏寫著:顧遴。

他斟酌了片刻,拿出手機打給顧迥。

“老楊?”顧律師正在法庭門口等待開審,聲音壓得低低的,“忙著呢,有什麼事?”

楊慎思也沒空跟他廢話,直接問:“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幹什麼?”顧迥頗為訝異,“小崽子把我媽氣得犯了病,我爸早就趕他出門了!”

楊慎思並不解釋,也不想深入了解顧大戶的豪門恩怨,簡單重複道:“名字。”

“好好,你別不耐煩,我告訴你還不行嗎?那小子……他叫顧遴。”

顧遴,二十歲,看起來倒像營養不良的十六歲。

天晚欲雪,楊慎思帶領顧遴一前一後走出派出所的大門,兩個人身高差距明顯,楊慎思雖然本質上是個書生,卻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的高度,西裝外麵套了一件挺括的呢大衣,在風雪中也顯得英姿卓異、矯矯不群,將顧遴不到一百八十公分的身條比對得黯然失色。

肖文靜站在門外等著他們,雪越下越大,她冷得縮緊肩膀,兩隻手揣進口袋裏,有些焦灼地摸來摸去。

指尖碰到一個硌手的冰冰涼的東西,她下意識地掏出來看,接觸了空氣才想起來--是那枚用途不明的印章。

印章是黃銅或者類似金屬鑄造的,在霧蒙蒙的光照下依然反射著奪目的暈光,楊慎思遠遠便注意到了,目光微微一凝。

待他走到近處,肖文靜已經將印章揣了回去,鬆開抓握,那枚印章便沉甸甸地墮回袋底。

“那是什麼?”楊慎思站定在她麵前,似乎好奇地發問。

肖文靜感激地對他點點頭,剛要出聲回答,眼角瞄到他身後的顧遴,立即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那件破爛露棉的外套不見了,顧遴現在僅穿著紅白條紋的舊棉內衣,冷得臉色泛青,兩邊顴骨突出,又塗上兩抹反常的紫紅。他劇烈地顫抖不止,牙關打戰的聲音隔這麼遠都能聽到,不但如此,他的生理機能似乎也凍得無法自控,眼淚和鼻涕清水一般不停地順著麵頰往下淌。

“你……”肖文靜被少年狼狽的模樣嚇得手足無措,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能倒斃街頭,“你的棉衣呢?”

顧遴拖著眼淚鼻涕抬頭瞧了她一眼,似乎想開口,卻隻能發出“格格”的牙齒碰撞聲,流到腮邊的淚水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成冰條。

“我開車來的,”楊慎思歎了口氣,“外麵太冷,先上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