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越已不需要任何人來救。
他雖應對得吃力,但終是讓對方的屍身全都躺在了他的腳下。
他想留下一個活口問出究竟是誰人想要取他性命,可惜他做不到,以如今的他,若要留住活口,太難。
對方若活著,那死的便會是他。
他怎能在這些人手中死去?他怎能在這時候死去?
“咳咳咳咳——”喬越跌坐在輪椅旁,劇烈地咳嗽著,他想從溫含玉給他的藥瓶裏倒出一粒藥來,卻發現十粒藥丸竟已全被他用完,隻餘一個空瓶而已。
“喂。”薛清婉站在一旁看他,看他因運氣而致渾身氣脈行岔從而導致劇咳出血,再看他因使不上力氣而遲遲坐不到輪椅上去的狼狽模樣,終是忍不住問道,“你要不要幫忙?”
“多謝好意。”對於薛清婉的好意,喬越無動於衷,“不必。”
他知道她就站在一旁,他甚至感覺得到她出現在此是想要救他,然他卻分毫沒有需要她出手相助之意。
他不仇視薛家人,但這不表示他接受薛家人。
更不需要薛家任何人的幫助。
喬越說著,又抓著椅手努力撐起身。
隻是,他又一次重重跌回地上。
薛清婉見狀,終是上前伸出手欲扶他一把。
誰知卻被喬越抬手以袖拂開。
薛清婉秀眉幾乎擰到了一起,有些惱怒,瞪著他道:“你什麼意思?”
她好心好意要扶他,他竟如此不領情!
“喬某說了,不必。”喬越語氣淡漠。
“你——”薛清婉氣極,又要再說什麼,卻被來到她身旁的薛清辰按住肩。
薛清婉回頭看他,隻見他對她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什麼。
薛清婉恨恨咬唇,將身子一扭,大步離開了。
薛清辰深深看一眼狼狽的喬越,眸光明滅不定,隨後轉身,跟上了薛清婉。
“他是不會需要你的幫忙的。”薛清辰走在薛清婉身側,溫和道。
薛清婉因為心中有氣而大步走得極快,走在她身側的薛清辰不見腳步有何快,可卻能一步不落地跟上薛清婉,並且,麵不改色。
可見他的內力遠在薛清婉之上。
“為何?”薛清婉仍擰著眉,極為不解。
“你忘了你是薛家人?”薛清辰反問。
“可他前幾日還救了我。”薛清婉將眉心擰得更緊,更為不解。
“這不一樣。”薛清辰淺笑著搖了搖頭。
“?”
“小妹你興許隻是知道薑國的征西大將軍於戰場上是個征伐的修羅,卻不知道戰場之下的他是一個西疆百姓無不擁戴的良善之人。”薛清辰邊走邊道,“他救你,不過是因為你是一條人命而已,與薛家毫無幹係。”
“他啊……”薛清辰既讚又歎,“當真是個既佛又魔的矛盾之人。”
說著,薛清辰又笑著糾正自己道:“這麼說不妥當,是在我們外人眼裏,他是一個矛盾的人而已。”
薛清婉覺得自己愈想著喬越的事心愈煩躁,不再談他,而是問薛清辰道:“二哥你還沒有告訴我怎麼突然也到薑國來了?”
“小妹你還好意思問我?”薛清辰既無奈又寵溺地看著薛清婉,“還不是你這麼久不回家,大哥讓我來尋你。”
“二哥你告訴大哥我到長平城來了!?”薛清婉緊張地抓住薛清辰的胳膊。
“當然沒有。”薛清辰笑得更寵溺,“大哥要是知道了,還不領著兵馬殺過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薛清婉拍拍心口,一副逃過一劫的模樣,令薛清辰愈發無奈,“馬上就過年了,快馬加鞭在除夜當日定能回到,這就與我回去吧。”
“回去!?”薛清婉吃驚之餘立刻搖頭,“我不回去,我前兩個月不是才回去過?”
“上回那是大姐念著你,你都沒往大哥跟前去過,能一樣?”薛清辰拍拍她的肩,“好了,莫鬧了,隨我回去吧。”
“可我還要看著他!”薛清婉回頭看向喬越方才所在的方向,“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
“僅僅是為了看他能撐到什麼時候而已?”薛清辰盯著薛清婉的眼睛,忽地不笑了。
薛清婉被他這樣認真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忙道:“當、當然了!不然還能有什麼!”
“這樣那當然是最好的。”薛清辰這才又溫和地笑起來,“回家過了上元節再來,不差這些日子。”
“可是……”薛清婉仍有遲疑。
“沒有可是。”
“……我知道了,二哥,我跟你回去就是。”
薛清婉不情不願地跟薛清辰走,隻聽薛清辰幽幽歎道:“沒想到他一個就快油盡燈枯的人,竟還能敵過五個人。”
“我也想不到。”薛清婉道。
“喬越……當真是個可怕的人。”
平王府裏,喬越在冰冷的地上坐到直至後半夜,他才終是勉強地坐上輪椅,用盡了全身氣力。
他咳得更烈,每一咳,都帶著血。
*
左相府的前廳正亮。
杜若憐站在麵色嚴肅的左相麵前,低眉垂眼。
“這麼晚了,你是去哪兒回來?”左相接過婢子呈上的茶,以杯蓋刮著麵上的湯花,問道。
“女兒……”杜若憐微微抿唇,恭敬道,“女兒飯後無事,隨處走走。”
“隨處走走?”左相看向站在杜若憐身後一直低著頭的蘭兒,“蘭兒你來說,小姐方才是去做什麼了?”
“回老爺。”蘭兒戰戰兢兢,“小姐……小姐的確是隨處走走去了。”
“砰!”蘭兒話音方落,左相便將手中茶盞重重擱到桌上。
蘭兒嚇得當即跪到了地上。
左相怒瞪向杜若憐,喝道:“隨處走走要乘馬車?隨處走走要披這麼樣一件生怕別人看到的鬥篷!?你以為為父看不出來你在想著些什麼?你以為為父不知道你方才去了哪兒!?”
“父親。”杜若憐抬眸,毫不畏懼地迎上左相憤怒的眼睛,不急不慌道,“平王今日殿前的表現父親也是看到的,女兒覺得他能夠再站得起來,變得和從前一樣,屆時他仍是皇上心中比太子更適合繼乘皇位的人選!”
“荒唐!”左相一怒之下將茶盞拂到了地上,嚇得蘭兒磕頭在地一動不敢動,杜若憐也是愣了一愣後跪到了地上。
“你認為你很聰明是不是?”左相氣得抬手直捏兩側顳顬,“還是你以為為父老了看不清局勢了?”
“女兒不敢。”杜若憐低下頭。
“為父告訴你。”左相冷靜下來後沉沉歎了一口氣,“就算平王能站起來能康複得了,他也絕不可能再同得以前!”
*
國公府。
溫含玉正依在老國公身旁,饒有興致地聽著他年輕時候從軍的事情,聽他說他的愛馬,他的兵器,聽著聽著,她問他道:“太爺爺,那喬越的兵器是什麼?槍嗎?你見過嗎?”
每一個習武之人都會擁有一把適合自己且屬於自己的武器。
在他們眼裏,很多時候這把武器會比親人更體貼,比愛人更忠誠。
喬越自也不會例外。
“阿執的武器啊,自然是槍了,這世上可沒有再比他更合適使槍的人了。”老國公並不像他人那般談及喬越便隻有厭惡與鄙夷,相反,他倒很是願意與旁人提及喬越。
“阿執小子的槍啊,長達一丈三尺七寸,重達八十斤,純精鋼的槍頭,純精鋼的槍杆。”說及喬越的槍,老國公不僅不知不覺坐直,便是那雙本帶了些倦意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可見他對那杆槍的欣賞以及敬意,“那杆槍,就算是當年的我僅是掄起都會覺吃力,更莫論提著它上陣殺敵,可它在阿執小子的手中啊……”
老國公的眼睛更亮,仿佛他此刻就看到喬越握著他的長槍在他麵前揮動似的。
“那麼沉重的一杆槍,在阿執手中卻像是靈蛇一樣!”
“如此沉重的一杆槍揮舞起來本就可怕,在糅合了阿執那小子自悟出的一套槍法後更是剛烈威猛,他的槍法一旦施展起來,別看那長槍沉重,在他手中卻是巧妙至極變化無方!”
老國公愈說愈激動,激動得竟是抓住了溫含玉的手,生怕他說的她理解不了似的,聲音都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起來,“都知道槍頭尖銳,都當槍鋒是長槍最危險也最可怕的地方對不對?可在阿執手中的槍,最可怕的卻不是槍鋒,那杆一丈三尺七寸長的槍,每一分每一寸都同樣可怕!被其碰到,就算沒有當場斃命也會重傷嘔血五升!”
此時此刻,不僅老國公道得激動,便是聽著的溫含玉,都覺自己的心怦怦快跳起來。
她想親眼見識見識如此剛烈威猛的長槍,想親眼見識見識喬越的槍法!
今日殿前廣場上隻怪那昌國“勇士”太弱,她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喬越的槍法,不開心!
“太爺爺,這槍這麼厲害,沒個名字?”溫含玉又問。
紫蘇在旁聽著,由不住抿嘴笑。
大小姐當真有趣,尋常人聽得這麼厲害的槍,怎麼著也不會想著先問這槍叫什麼名字。
不過這般的大小姐,倒是比以前好多了,老太爺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怎麼會沒有!?”老國公吹著胡子瞪了溫含玉一眼,就像在罵她問了個蠢問題一樣,“那可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一杆槍,沒個名兒還得了!?那槍啊,叫——”
“霸王槍!”
當此之時,不僅老國公眸中亮光,溫含玉眸中亦是光亮閃動。
霸王槍!如此霸氣的名字!
“不過這槍不是在誰人手中都能叫霸王槍的。”老國公讚著歎著,“霸王槍隻有在阿執的手中,才真正是霸王槍!除了他,這世上再無第二人施展得出霸王槍的威力。”
“隻是可惜了,可惜了啊……”說到這最後,老國公唯剩連連歎息。
*
溫含玉離開老國公的院子時已是半個時辰後,她滿心仍在想著喬越的霸王槍。
想著還需要多久才能看到他握著霸王槍施展槍法的模樣。
絕佳的身手,完美的長發,光是想著,溫含玉都覺得興奮。
嗯,到時不能讓他把長發全都盤起,這樣她就看不到了,也不能就這麼披散著,萬一被他自己的槍風傷到了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