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落衡聞言神色微怔, 他略一垂眸便見少年神情認真不似說假。
此言一出,竟讓他一時也亂了分寸失了言語。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輕勾唇角嗤笑了一聲,“你倒慣會說蜜語甜言,以前怕是沒少哄過女孩子吧。”
不待少年反駁,他就輕輕一踢對方跪坐的膝蓋,將人挪開一點位置, 把衣袖的一角也從少年的手中抽出,起身離去了。
手心中那一點溫度隨著衣袖的抽離, 而迅速消散似是從未抓住過這個人一般。
晏修騫緩緩地收緊了手,眼眸低垂卻是將人窺不見他眼底的一丁點情緒。
之後半個多月,在蘇落衡的收留下晏修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也逐漸好得差不多了。
他似是察覺到蘇先生正在考慮要不要將他譴離, 讓他哪來的回哪去。於是少年變得更加殷勤乖巧了起來, 每次一大早就已經備好了熱水給蘇先生淨手洗臉,他甚至還學會了做飯。少年天賦異稟廚藝不錯,常常外出打獵還自己種了一菜園子的菜, 每日變著花樣做飯給蘇先生品嚐。
少年所做的這些事情蘇落衡都看在眼裏,但他心中即使知曉這是晏修騫為留下來所做的努力, 也依舊半點都不帶心軟的, 在其傷勢徹底恢複後便提出了讓他離去的想法。
“你也不必如此殷勤, 甚至不惜損壞自己的身體想延遲傷勢的痊愈。”蘇落衡看得明白, 也清楚少年心中所想,“你不就是想躲過外麵仇敵的追殺嗎?你惜命, 所以想賴在我這裏求一時安逸。”
青年凝視著少年因被他看穿心思而逐漸變得蒼白的臉色,不知為何他看著少年此刻的神色,心底那壓抑數日隱藏已久的暴虐與躁鬱之情, 也隨之尖銳地叫囂著想要逃離禁錮與壓製,將一切陰暗不堪的情緒殘忍地展露在對方麵前。
“你難道就不怕,我也同外麵的那些人一樣,都想要殺你取你性命?”
那刻意壓低的話語就如同附在耳邊的惡魔低語,一字字一句句都宛如刀子刻在人的心口,紮了個透心涼。
少年驀然抬起頭,就連那唇色也變得蒼白無比,血色盡退一點顏色都沒有。
蘇落衡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底嗤笑一聲:果然,一句話便就讓他嚇得如此失色。
這哪是那凶殘嗜血罪惡昭彰的魔龍,分明就是個無助弱小的兔子。
讓他動手殺他,他都嫌索然無趣。
“你滾吧。”剛想說出這句話,少年便就先他一步,極其認真道:“不,先生和那些人不一樣。”
“是您將我從獸口下救出,還為我救治療傷收留我。您不會殺……”我的。
後麵的話還未說出口,便就被一瞬間打斷了。
因為蘇落衡直接伸出一指,抵在了他的胸口。屬於九尾靈狐的指甲伸長變硬,宛如鋒利的匕首殺人的暗器,直刺入對方的胸口剜出了血肉。
蘇落衡笑了,那笑意不達眼底宛如寒潭深水,帶著一絲嘲諷冷意。
他說:“我為什麼不會殺你,你是惡龍是魔物,你禍亂世間毀我家園殺我族人,還害得我隻能抱著這一具殘軀病體苟活……我為什麼不會殺你?我比誰,都更想手刃了你啊。”
晏修騫愣愣地看著右胸口處,那一小塊紅色的血跡。溫熱的氣息流淌在他的胸口,沾濕了他的衣裳,空氣中蔓延著一陣魔龍的血腥味。
他心口寒得發涼,卻又如此地悲痛與難過。
原來一直蘇先生對他的寒冽冷漠皆是因為,是他……害得他如此嗎?
少年眼底悲傷濃鬱在倒下地的那一刻還執拗地不肯閉眼,但最終還是控製不住意識地逐漸抽離,而不甘地闔上了眼。
蘇落衡從始至終麵上眼底都是一片寒霜與冰冷,可那淡漠隱藏的外表下,卻是一顆顫動的胸腔。
他驀然想起以前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他又一次地深陷於夢魘中無法抽離逃脫。
夢魘深處是他那些死去的族人,被魔龍卷起的滔天巨浪幾乎要掀翻了整個天地。
此時尚還在年少的他掙紮於一片泛濫的洪水中,胡亂猛抓中他抓住了一塊浮木,如獲生機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拚命地掙紮上湧死死地抱住了那塊救人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