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醒來時,已是亥時,定昏。
她小口小口喝著小翠早已熬著的雞湯,思忖著程徹說的話,又想起吳管家之前對哥哥中箭後的描述,身攜異味,但隻有傷口換藥,湊近穩方能聞出來。
沈清趿履下榻,小翠趕緊給她披上青蓮小襖,拿過她手中的碗,見她從櫥箱中拿出錦盒,那裏放著大公子所中之箭。
小翠蹙眉,心疼道:“公子,您仔細身體,待好全了再查也不遲。”
沈清打開暗扣後,握著通體漆黑的箭簇,端酌片刻,又仔細聞了聞箭尾端的小槽,說道:“我這身體不礙事。小翠,我這鼻子有點堵塞,你幫我來聞聞,這槽內是否有怪味。”
小翠聞言,端過箭簇,細細地聞了一番,將鼻尖使勁往上湊了湊,而後捂住口鼻,滿臉陰鬱。
沈清看著小翠的表情,好奇地讓她描述一下這種味道。
小翠皺著眉頭:“怎麼說呢?這像腐肉的味道,還是被捂了好幾年沒被發現的那種。。。”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快要吐了。”
但因為槽空間有限,量少,不細聞,根本難以察覺。
現下想來,看來,這槽內之前所放的毒|粉,就是程徹所說的烏尾,想不到毒性竟如此之大,聽吳伯說,哥哥隻是右臂靠近肩膀處中箭,但幾日後,毒就入骨,胳膊一天比一天青腫,一月後竟要了哥哥的命。
這烏尾應是禁藥,不然她從小聽祖父講解中草藥,不可能未曾聽聞。
但眼下,唯一的突破點在程徹那裏,隻有他了解這烏尾。
可她和他在墳堆前那樣撕破臉,雖說他之後極誠懇地道過歉,說過有任何難處都可去尋他之類的客套話,但如果她因為此事貿然前去,勢必會引起懷疑。
她忖度片刻,說道:“小翠,你和吳伯說一聲,將這寢室裏的臥榻置於書房罷,早午晚膳都挪至書房用,以後我就歇在那兒了。”
小翠微愣,訝異道:“公子這是為何?”
現在隻有一個辦法接近他,就是高中狀元,進入禦史台當差。因為隻有金科榜首才有特權在各部門中選擇去往何處賦職。
沈清挑了下眉梢,道:“我要頂替哥哥,繼續參加會試。”
正在院子裏掃雨水的道炎聽聞一滯,他聽力極好,這點距離猶如在耳畔說話,將沈清在屋內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繼續豎耳聽著。
小翠擔憂道:“公子,奴婢知您從小跟著老太爺熟讀四書五經,但這會試就在兩月後,時間緊迫,恐準備不及。您若真想參加,可以先以丁憂之名上報,待三年後再進行會試也不晚。”
沈清搖了搖頭,她等不起。這汴京龍盤虎踞,深不可測,按照程徹這兒得罪人不償命的辦事風格,且不說三年後還在不在禦史台了,在不在世都是個問題。
更何況,這沈府上下都是開支,雖說父親留下了點積蓄,但坐吃山空,很難挺過這三年,她必須盡快謀個官職,養活這一大家子人。
沈清下定決心的事,任何人都無法撼動。這會試迫在眉睫,她得在這有限的兩個月內掌握經義、策問、詩賦等形式的考試科目,而且哥哥之前就是鄉試榜首,她必須不露破綻,拔得頭籌。
她走到院子,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說道:“道炎,你待會去看看父親的墳塋,被修葺得如何了吧。”
雖說她從未得到過這位重男輕女的父親的寵愛和照顧,連他離世前,想的都是要給哥哥報仇的事。他未曾替她想過,她一介女流,在這京城內如蚍蜉撼樹,如何報仇。
不過,在看到程徹在挖墳的時候,她還是替家父心疼了。得意門生公事公辦,絲毫不念舊情。
這就是汴京。
情分,在這裏似乎變得毫不值錢,涼薄到令人覺得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