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中忽然幾聲狗吠,在寂靜的夜空傳得遠遠的。

一個梳著雙辮的身影慌慌張張地提著書包從巷子裏出來,還差點被地上不平整的麻石絆了個趔趄。

她穩住身子,回頭望了幾眼,巷子裏靜得隻能聽到小蟲子的鳴叫聲。

她沒有再猶豫,很快從昏暗的路燈下消失。

巷子已經被荒廢很久,牆上長了不少蕨類植物,在黑夜中如同無數鬼手迎風搖曳。

這幾天一直有施工隊在這裏挖路準備裝水管,這時候工人們已經收工回家了,疏朗的月光灑滿砂石泥土水管還有一條長長的水溝。

水溝裏伸手不見五指,這時候趴在水溝底的人動了動,費勁地抬起手摸摸腦袋,卻摸到一手的鮮血。

觸目驚心。

這是不是在做夢?

江夢餘隻感到頭很痛,整個腦袋都要裂開似的,胳膊和小腿也擦傷了,火辣辣地痛。

手上的血在明亮的月光下泛著濃稠的質感,看起來真實極了。

她不是應該在公司睡午覺嗎?

怎麼會跑到這裏來了?

而且頭還在流血,肯定腦震蕩了,這……能算工傷嗎?

不行,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拿不到工傷賠償,她就得死在這裏了。

她得自救。

血從額頭流淌下來,江夢餘擦了擦,以免糊住眼睛看不清路。

她翻過來,費勁地支起身子,發現自己在一個溝裏,周圍是露出泥磚的泥灰牆,一輪明月彎彎地掛在屋簷下。

她咬著牙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溝裏爬出來,盤腿坐在泥地上喘氣,活了這麼多年,她第一次遇到如此狼狽的情況。

突然巷子口響起沉重的腳步聲,一個老阿婆出現在巷子口。

老阿婆頭發花白,穿著藍布對襟短衫,手裏拿著一盞煤油燈,微弱的燈火照在她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無端生出幾分詭異。

一覺醒來,發現身處陌生環境還身受重傷,現在突然又出現一個表情詭異的老阿婆,江夢餘忍不住臉色一變。

想不到老阿婆比她更害怕,大聲尖叫,“救命啊,有鬼啊!”

老阿婆一邊喊一邊跑了,完全看不出剛才步履蹣跚的樣子。

“等等……”江夢餘這才意識到老阿婆可能被她嚇壞了,於是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

沒想到還沒站起來,頭重腳輕地又倒了下去。

她甚至能聽到額頭和大地接觸時發出的聲音,再次昏迷過去之前隻有一個想法。

等等,別走啊,至少幫她打個120……

其實她還能再搶救一下的。

江夢餘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窄小的病床上,一瓶藥水掛在床頭的杆子上,細細的管子一頭接著藥水,一頭接著她的手。

藥水上用大夾子夾著一張紙,上麵寫了她的名字。

看來她在醫院。

病房窗前,一個中年女人正坐在椅子上,手裏拿著一顆拳頭大小的脆石榴。

女人其貌不揚,穿著白底藍花的襯衫黑色褲子,腳上一雙露趾的黑色鞋子,看上去土裏土氣的。

中年女人哢擦哢擦地吃著番石榴,滿腹牢騷,“跟你說吧,給人當保姆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僅得負責一日三餐,還得洗衣拖地,忙到半夜才能睡,第二天一大早又得起來忙前忙後,——就這樣,還得不到人誇一句好。”

一個年輕女人躺在江夢初旁邊的病床上,臉朝著中年婦女,小聲說,“那你可太辛苦了,連個休息的時間也沒有,不過你的工資應該很高吧?”

哢擦哢擦的聲音停下來,中年女人好一會兒才說,“工資還行,也就一般。”

年輕女人心裏想,騙鬼呢。

年輕女人住兩天院,中年女人總共來了兩次,看一看人就走了,說要回去給女兒煮飯,也沒去給小姑娘擦身子擦臉,幸虧現在天氣不熱,要不小姑娘身上就要餿掉了。

中年女人看年輕女人不以為然的樣子,於是三兩口吃完石榴,手往衣服上簡單擦擦,“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可不好伺候,她有自己的主見,也不愛聽我嘮嘮叨叨的,一不開心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我也沒辦法了。”

年輕女人問,“那她家人呢?她住院這幾天,也沒見她爸媽來過。”

中年女人低聲說,“她爸媽呀,早就死了,倒是有個哥哥,不過她哥去了省外工作,家裏不就隻有她了嗎?”

“哎呀,真可憐。”年輕女人感歎一聲。

不過就感歎一聲而已。

隔壁床的小姑娘請得起保姆,穿得起小皮鞋,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如果這也活得不開心,那窮苦人家就不用活了。

像她這樣,手術以後想吃點營養品還得好好斟酌,恨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半花,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兩人說話的時候沒有故意避著誰,江夢餘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