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雙鴿第,古宅藏忠奸
一扇鐵門緩緩打開,隨之一股濃重的騷臭味從裏麵猛衝出來,隨著那鐵門不斷敞開,味道越來越濃,潘穎軒輕輕地用手掩著鼻子,站在門口。這牢房並不大,裏麵陰冷潮濕,牆角甚至還掛著霜。在他麵前是一張鋪著稻草的鐵床,地上散落著紙屑,近前的一張桌子上散落著奇形怪狀的鐵絲、零件,卻看不到這牢房之中的人。
潘穎軒站在門口向內中打量,那鐵床的床腳處竟然連著一根鐵鏈子,順著那鐵鏈子的方向望去,在牢房的東北角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蠕動著。潘穎軒嘴角微微斂起,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而此時那黑乎乎的東西語氣低沉地說道:“你是誰?”
話音未落,隻聽內中傳來一陣鎖鏈的嘩啦聲,緊接著一個身影姍姍從角落中走了出來,他雙手端著一個裂了一角的搪瓷罐,一麵走一麵將罐子中的水一飲而盡。這時房間的燈忽然亮了起來,隻見麵前的老者形容枯槁,須發斑白,破衣爛衫,臉上和裸露的胳膊上均是一道道深深的疤痕,新舊疊加慘不忍睹。
那老者見到潘穎軒不禁一愣,手中的破舊搪瓷罐悄然脫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雙渾濁的眼睛,此時變得格外幽深,上下打量著潘穎軒,聲音顫抖地說道:“你……”
潘穎軒微微笑了笑,然後用手扇了扇麵前的空氣,緩步走了進來,將桌子前麵的一條破舊的板凳拿過來,然後坐在板凳上,微笑著對眼前的老者說道:“馮世兄,多年不見啦!”
“你,你,你怎麼……”眼前的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馮萬春的父親,上一代土係驅蟲師的君子馮冠雲。多年之前馮冠雲參與了湘西水係時家的滅門案,從那之後馮冠雲一度十分懊惱,從此閉門謝客,誰知這時天懲已經開始展開了報複行動,馮冠雲此時接到了潘穎軒的信,潘穎軒在信中讓他前往北平,二人商議如何應對天懲的報複。馮冠雲與潘穎軒在北平城會合之後,潘穎軒告訴馮冠雲兩個人要一起前往新疆與火係家族商議此事,誰知剛到新疆二人便落入了日本人的圈套,潘穎軒僥幸逃脫,而馮冠雲被日本人擒獲,從此被軟禁在炮局監獄的地下密室之中。而馮冠雲被囚禁之初,受盡了苦頭,那段日子簡直生不如死,日本人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馮冠雲手上有土係驅蟲師的至關機密——天命密鑰。但是馮冠雲知道,自己參與了湘西水係時家的滅門案,本來已經罪孽深重,倘若將老祖宗留下的這天命密鑰的秘密交給日本人,那簡直是天理不容。於是,任憑日本人如何嚴刑拷打與逼問,馮冠雲依舊死也不肯泄露土係驅蟲師的秘術。
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極度難熬,馮冠雲一度想過自殺,誰知這時他收到了潘穎軒的一封密信。信上潘穎軒告訴馮冠雲,他已經與天懲在交涉當年湘西水係時家的滅門案,隻是天懲的態度非常強硬,必須要將所有參與滅門案的始作俑者全部清除,而炮局監獄牢固異常,暫時留在裏麵可以保住性命。
而後他又接連收到潘穎軒的幾封信,潘穎軒通過密信告訴馮冠雲,他已經與天懲組織達成共識,隻要將幾係驅蟲師家族的秘寶交給天懲,天懲便會停止追殺,而要聚齊五係的秘寶卻極為困難,讓他繼續忍耐。
就這樣,一晃幾十年的光景,馮冠雲終日生活在不見天日的牢房之中,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出去的日子。他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收到來自潘穎軒的信件,潘穎軒告訴馮冠雲一旦找到消失的古城,便是馮冠雲離開炮局監獄的時候,而且從那時候開始二人便定下暗號:黃沙已至,金門將開。
今天在這裏見到潘穎軒,馮冠雲難免激動,他緩緩地走到桌子前麵,望著潘穎軒,又看了看站在潘穎軒身後的日本兵,一臉惶惑地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嗬嗬!”潘穎軒微微地笑了笑,說道,“其實我一直都在這裏!”
馮冠雲的臉色大變,他不解地望著潘穎軒,隻見潘穎軒微笑著說道:“其實我一直都住在你的對麵!”
“你……住在我的對麵?”馮冠雲說著向門口的方向望去,他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潘穎軒得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從口袋中抽出一根煙,這時一個日本兵立刻走了過來,掏出火機極為恭敬地幫潘穎軒點上火,然後站在潘穎軒的身旁,馮冠雲驚異地看著這一切,眼神時而清晰,時而渾濁。
“是!”潘穎軒淡淡地說道,然後望著馮冠雲一臉惶惑的表情,再次笑了笑,站起身望著這混凝土築成的炮局監獄,說:“想要避開天懲的追殺,沒有比這重兵把守、牢不可破的炮局監獄再好的地方了!”
馮冠雲的臉微微抽動了兩下,眼睛死死地盯著潘穎軒。他雖然已經年逾古稀,且一直獨自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但並不糊塗,他大腦快速地旋轉著,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聯係起來,但是他始終想不明白,當年參與湘西水係時家滅門慘案的應該是潘穎軒的父親,而潘穎軒的父親早已過世,天懲為何要追殺潘穎軒呢?
潘穎軒似乎看穿了馮冠雲的心思,然後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百年前,我木係潘家的祖先得知人草師和攝生術的傳說確有其事,我祖先覺得既然人草師的傳說是真的,那麼想必驅蟲師家族一直流傳的秘密也真的有顛覆曆史的能力。而千百年來,驅蟲師家族一直被皇室所迫,躲躲藏藏,既然我們可以改變曆史,創造一個全新的紀元,那為什麼不收為己用?於是我父親開始四處輾轉遊說各大驅蟲師家族,希望驅蟲師家族能夠聯合起來。然而雖然他成功遊說了火係、金係、土係驅蟲師家族,可是水係驅蟲師卻跳出來阻撓,為了得到水係秘寶,鏟除障礙,他們策劃了湘西水係時家的滅門案,然而就在水係時家被滅之後,天懲立刻盯上了所有參與滅門案的人,他們開始了瘋狂地清洗。我父親從此幽閉家中,深居簡出,鬱鬱寡歡而終,可是他過世之後,我繼承了父親的遺誌。”
“我父親的失敗在於他做事太過於急躁,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即便他能湊齊五係驅蟲師的秘寶,也不一定能找到人草師!”潘穎軒躊躇滿誌地說道,“於是,那時候我開始暗中尋找人草師的下落,我帶著妻子走遍大江南北,終於在新疆發現了人草師的蹤跡,之後我一路追查,最終在西藏的唐古拉山口找到了人草師!”
“可是當時人草師並不在那裏,於是我劫走了人草師剛剛滿月的孩子,殺死了人草師的妻子,然後立刻返回北平!”潘穎軒說到這裏,眼神中略微有些神傷,“當時我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這一切應該無人知曉,可是誰知,沒過多久天懲便找上門來。我知道倘若天懲一直追查下去的話,終有一天事情會敗露,然後被天懲所清洗,於是那時我想出了一個妙計!”
“妙計?”馮冠雲出神地望著眼前這位“老友”。
“一個金蟬脫殼之計!”潘穎軒瞥了一眼馮冠雲,然後淡淡地說道,“而且還要感謝你!”
“感謝我?”馮冠雲越聽越覺得糊塗。
“感謝你生了個好兒子!”潘穎軒淡淡地說道,“就在天懲追查的時候,我找到你的兒子馮萬春,然後告訴他,你有可能被天懲囚禁了起來,隻有幫助我才能將你解救出來。那時候我讓他將我殺死以掩人耳目,然後我便藏在這炮局監獄之中,暗中操縱著這一切!”
“這麼說你很早就開始和日本人同流合汙了?”馮冠雲的臉在微微抽動著,潘穎軒倒是毫不避諱:“同流合汙談不上,隻是各取所需罷了,日本人想要利用驅蟲之術贏得戰爭,而我是想要得到驅蟲師家族的秘密。”
“嗬嗬!”馮冠雲輕蔑地笑了笑,然後坐在旁邊破舊的板凳上,雙目圓瞪著眼前的桌子,說道,“可憐我的孩子,被人利用了還渾然不覺!”馮冠雲低著頭沉思了片刻,抬起頭輕蔑地望著潘穎軒說道,“看來你策劃了這麼多年的陰謀已經成功了,你這次來是為了嘲弄我和我兒子的愚蠢嗎?”
“馮世兄,何必將話說得這般難聽?”潘穎軒微微地笑了笑,說道,“我這麼做也全是為了驅蟲師家族,一將功成萬骨枯,做任何事總是需要犧牲的!”
馮冠雲沒有說話,隻是惡狠狠地瞪著潘穎軒。
“而且,我的計劃雖然馬上就要成功了,但現在還需要向馮兄你借一樣東西!”潘穎軒說著眸子裏閃過一絲殺意。
馮冠雲抬起頭望著潘穎軒,嘴角輕輕斂起,一絲詭秘的微笑從馮冠雲的臉上一閃而過。潘穎軒卻並未察覺。
離開馮冠雲的牢房,跟在潘穎軒身後的日本人立刻將牢門鎖上。潘穎軒徑直向自己的牢房走去,然後將密室的入口打開,孤身一人走了進去。這麼多年,他每每在這秘道中穿行,心中不免苦悶,臥薪嚐膽這麼多年,終於快要可以不再過這樣的日子了,潘穎軒心中自然輕鬆了許多,但是他也知道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所做之事必須萬無一失,否則這多年的計劃恐怕會功敗垂成。
從枯井中走出來,潘穎軒警惕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直到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他才伸了伸胳膊。耳邊傳來的夜蟲鼓噪之聲,在此時的他聽起來卻顯得格外悅耳,望著天上高懸的月亮,潘穎軒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正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潘穎軒對這聲音十分熟悉,他知道要見的人已經來了。想到這裏,潘穎軒輕輕邁開步子向外麵走去,在那巷口,一輛黑色的轎車靜靜等在那裏。潘穎軒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輕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剛一進去,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便十分恭敬地笑道:“您來了!”
潘穎軒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我交代你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中年男人諂媚地笑了笑,說道:“這件事交給我您就放心吧,絕不會有半點閃失!”
潘穎軒眉頭微微皺了皺,他向來最討厭別人將話說得太滿,不過他此刻心情極好,不願與他發火,輕輕地擺了擺手說道:“你做事最好還是小心為上,倘若出現任何紕漏,小心你人頭搬家!”
中年男人後背立刻生出些許冷汗,連忙諾諾點頭,從口袋中拿出手絹用力地擦拭著。潘穎軒說完長出一口氣說道:“東西帶來了嗎?”
“嗯!”中年男人說著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鑰匙,遞給潘穎軒,潘穎軒拿著那把鑰匙看了看,然後麵無表情地說道:“好,你先回去吧,不要忘記我交代你的事情!”
中年男人連連點頭,之後如獲大赦般地推開車門,站在旁邊,目送那輛車緩緩啟動,絕塵而去。
中年男人見那黑色轎車消失在巷子裏,這才長出一口氣,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北平市警察局局長方儒德。站在巷子裏,方儒德腦子一陣一陣地迷糊,多年前的一個深夜,方儒德剛剛當上警察局局長。
方儒德為了慶祝自己榮升,特意在燕鳳樓擺酒慶賀,當天晚上大擺宴席,宴席上鶯鶯燕燕,桌子上觥籌交錯,來人不是社會名流,就是當時官場名宿,方儒德喜不自勝,與來人頻頻敬酒。就在這時,一個下屬匆匆忙忙奔到方儒德麵前,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幾句,方儒德臉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住了,他有些惱怒地說道:“真有這種事?”
那下屬連連點頭,圍在方儒德身邊的賓朋也被方儒德嚇了一跳,方儒德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略顯抱歉地說道:“發生點事情,你們先用!”然後放下酒杯,跟著下屬來到後麵的屋子,隻見此刻後麵的屋子門口已經有兩個警察把守,方儒德跟著那下屬進了屋子,此時屋子裏站著三個人,這三個人臉上都帶著驚恐的表情。
在他們前麵的桌子上擺放著很多禮物,一些禮物已經拆開了,擺在正中間的是一個紅色的盒子。方儒德環視了一下在場的幾個人,然後帶著略微的醉意,撥開眾人,走到桌子旁邊,向那已經打開的盒子望去。隻見那盒子中竟然是一根鮮血淋淋的斷指,斷指上戴著一枚戒指,這枚戒指方儒德識得,正是自己小妾蘇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