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一路吳尊一直跟著潘俊等人,他這人雖然以前當過土匪,但此時卻如同一個小跟班一般,對潘俊、燕雲,尤其是時淼淼倍加照顧。往往騎著馬跑在前麵探路,待潘俊一行人趕到之時他早已將客棧打點好了。潘俊和燕雲都對吳尊讚許有加,隻是時淼淼卻似乎始終對吳尊毫無好感。
安陽地處河北與河南交界之處,因為手中拿著孫石的槍,因此路上雖然遇見幾撥土匪,但並未出現任何紕漏。兩天之後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安陽境內。
“師傅,你們慢行,我先去前麵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打尖的地方!”吳尊說著拍馬向前而去,雖然時淼淼始終不承認他這個徒弟,但他對時淼淼卻倍加尊重。隻見他騎著快馬頃刻之間便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潘俊這才扭過頭對時淼淼說:“時姑娘,你是不是能考慮考慮……”
“不能!”時淼淼的語氣毫無回旋的餘地,接著她頭也不回地騎著馬緊跟了上去。
“嘿,這個人怎麼這樣,整天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我看那吳尊也真是賤命一條,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最後人家還是一點兒情麵都不留!”燕雲見時淼淼對吳尊的態度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說道。
“燕雲,別這麼說,恐怕時姑娘是有難言的苦衷吧!”潘俊深知在這五係驅蟲師之中唯獨木係與水係的規矩最嚴,早就聽聞這水係驅蟲師曆代隻有女子,即便是誕下男嬰也會被放入水中溺死。
“苦衷,就她有苦衷啊?瞧她那樣子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一樣!”燕雲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時淼淼忽然勒住韁繩止住馬扭過頭望著燕雲。
燕雲這姑娘的脾氣秉性是吃軟不吃硬,這火係家族的暴躁脾氣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見時淼淼冷冷地望著自己也不甘示弱,催馬上去正對著時淼淼道:“我說的就是你,怎麼樣?有本事你殺了我!人家吳當家的大小也是個山大王,對你恭恭敬敬的,你還擺起架子來了!”
時淼淼嘴角微微上揚哼了一聲:“如果你可憐他,就讓他拜你為師吧!”說完時淼淼扭過頭在馬上輕輕拍了一下,那馬狂奔著向前而去。
燕雲瞪著時淼淼遠去的背影,努起嘴來諾諾說道:“如果他真願意拜我為師,我倒是樂意教他一些火係蟲師的絕技!”
潘俊笑了笑,與燕雲並駕齊驅而去。
這天傍晚,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安陽城北距離縣城十餘裏的武官村。遠遠的便見村口矗立一人一騎,燕雲一眼便認出眼前之人並非旁人,而是潘俊的家仆潘璞,於是立刻在馬上拍打了幾下,飛鴻嘶鳴一聲,向前狂奔而去。到潘璞前麵燕雲猛地拉住韁繩,飛鴻前腳在空中踢了兩下之後停在了原地。
“潘璞叔,您怎麼會在這裏?”燕雲既驚訝又開心,這一路行來總是危機四伏,此刻終於遇見一個熟人,心中自然痛快了許多。
“嗬嗬,少爺讓我提前來這裏等你們!”潘璞微微笑著牽住了飛鴻的韁繩。
“馮師傅他們來了嗎?”燕雲從馬上跳下來滿臉歡喜地說道。
潘璞搖了搖頭,此時潘俊與時淼淼一行人已經來到了近前,潘璞連忙上前幫潘俊止住了馬道:“少爺,一切都準備停當了!”
潘俊點了點頭:“馮師傅還沒來吧?”
“還沒有,不過算時間如果路上沒有出意外的話,應該也會在這一兩天便到了!”潘璞一麵說著,一麵望著早已經跳下馬滿臉堆笑牽著時淼淼馬的吳尊。
“好,那咱們先回去再說吧!”潘俊招呼所有人跟著潘璞向武官村內中走去。這武官村位於安陽城北,早年間多是一些販賣藥材皮貨的商人在此安家,因而村子並不大。這村子三麵環山,山勢頗為險要,中間有一條幹涸的溪流,恐怕隻有在雨季之時才會漲滿水。一行人隨著潘璞沿著溪流而上,穿過數十戶人家的村落,一直向內中走去。
離開人家行走數裏之後,小路開始沿著右麵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上,道路狹窄得隻容得一人一騎單行而過,越往上走山勢越險,而且道路越窄。燕雲坐在馬上向左側望去,不禁感覺到一陣眩暈,就連腳也陣陣發麻,此處距離穀底少說也有百丈之深,如若這馬忽然驚住必定會墜入山穀之中,摔個粉身碎骨不成。
道路一直蜿蜒直至山頂,轉過山頭眼前的景色竟然峰回路轉,在這山中竟然藏著一個小小的山坳。山的那邊是光禿禿、怪石嶙峋的山坡,而山的這一邊則古木參天,綠樹成蔭,雖隻是一山之隔卻如同兩個世界。眾人駐足在山頂之上無不驚詫。
在那蒼翠的林木之間隱約可見一座依山而建的二進院落,在山頂與院落之間搭建起一座懸空的吊橋,這橋橫空而建,橋身距離穀底少說也有百丈之深。走在橋上,微風吹過那橋麵便開始“吱呀”作響,讓人有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唯恐山風驟然而起將那橋吹塌。
這橋從山頂直通向院落門口,院門前有兩棵參天古樹,潘俊一行人在古樹前麵下了馬,潘璞連忙走上前去,輕輕推開那扇被漆成紅色的大門。燕雲走在後麵四顧而視,忽然覺得眼前的精致與京城的雙鴿第似乎有幾分相似之處。時淼淼見燕雲遲遲不走,便搶在她的前麵邁進了宅子之中。
這第一進的宅子正中種著一棵高大的古鬆,粗略估計也應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淡淡的鬆油味彌漫在宅子之中。潘璞帶著幾個人走進正中的大堂,大堂裏的擺設倒是與北平城中的雙鴿第一模一樣。
“潘哥哥,這個宅子怎麼和京城中的雙鴿第如此相似?”燕雲望著屋子內中的擺設說道。
“歐陽姑娘您有所不知,雖然這兩處宅子有些相似,不過那雙鴿第卻是依照著這座宅子而建的啊!”說話的是潘璞,“按理說這才算得上是潘家的祖宅。聽祖輩人說潘家最早便一直生活在安陽,後來才被皇帝賞識入了京城,但潘家老人住慣了這座老宅子,於是便依著這宅子的模樣在京城修建了雙鴿第!”
燕雲聽完潘璞的介紹點頭稱是,坐在潘俊旁邊的椅子上。
“大家趕了幾天的路都應該累了吧,先隨潘璞去休息吧。我們暫且在此間休息幾天,等馮師傅他們到來之時再作打算!”潘俊朗聲道。
幾個人隨著潘璞走了出去,潘璞給他們一一安排了房間之後才回到正廳之中。此時潘俊正焦急地等待著潘璞,一見他走進來便急忙上前一步說道:“事情查得怎麼樣?”
潘璞貼在潘俊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潘俊臉色驟變:“真有此事?”
潘璞點了點頭:“千真萬確,少爺。”
潘俊低著頭在大廳內緩慢地踱著步子,眉頭微顰。忽然他覺得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那痛感瞬間襲遍全身,豆大的汗水倏忽間便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他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潘璞連忙扶住潘俊,驚異地望著他問道:“少爺,您是怎麼了?”
“先……先扶我進密室!”潘俊忍著身上的劇痛一字一句地說道。
潘璞點了點頭,這房子的構造與北平城中那座雙鴿第毫無二致,在正廳一旁有一個暗格。潘璞輕輕按下機關,暗格轟然敞開,潘璞將潘俊攙進密室。這密室隻有一兩丈寬,裏麵擺設極為簡單,一張泛黃的畫像,下麵是供桌,再下麵是一個蒲團,在蒲團旁邊的書架邊上擺放著一張床。
潘璞將潘俊放在床上,隻見潘俊躺在床上雙手緊緊抓著床單,手背早已被汗水打濕,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潘璞站在旁邊焦急地搓著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大概一炷香的工夫潘俊終於長歎了一口氣,此時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
“少爺……”潘璞端著一杯水遞給潘俊,潘俊接過水喝了一口,頓時覺得身體輕盈了許多。
“少爺,您這是……”潘璞接過茶碗無奈地說了句,“您這是何苦呢少爺……”
“你看出來了!”潘俊有氣無力地說道。
“嗯,是啊,少爺。”潘璞低垂著頭又倒了一杯水遞給潘俊,“少爺,你怎麼會……哎。”
“潘璞叔,你應該還記得我姐姐吧!”潘俊此時已經漸漸恢複了體力,說起話來自然也有力得多。
“哎,我怎麼會忘記媛小姐呢,不過老爺曾經嚴令所有人都不準在您麵前提起關於她的任何事情!”潘璞低著頭痛苦地回憶著。
“我記得姐姐離開的那年我剛好過完八歲生日,姐姐從外麵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隻很大很美的蝴蝶!”潘俊回憶著,正如當日他在胭脂閣的那場夢境一樣。潘俊的臉上顯出一些寬慰的神情,過了片刻他的眉頭忽然擰緊,“可是後來卻不知她為何中了攝生術,被父親驅逐出了潘家大院。父親曾經說過攝生術是木係驅蟲師的禁忌之學,中者無救,而且那蟲在成年之後會泛濫成災。不過我卻一直隱隱覺得姐姐還活著,她一定還活著。父親過世之前便將所有攝生術的蟲卵毀掉了,直到大伯讓時姑娘給我傳話,說他近半年一直在調查一件事,那件事與攝生術有關,如果他一旦遇到不測便與北平章儀門那仵作聯係,而當我到達之時仵作早已死在青絲之下,我見到那棺槨之中藏有一具女屍,那女屍便死於攝生術。”潘俊說到這裏眼前開始模糊了起來。
外麵電閃雷鳴,潘俊手中握著短刀,輕輕將那女子的手臂割開,並未見到半點兒血跡,取而代之的卻是數枚如同珍珠般大小的蟲卵。攝生術無解,攝生術無解,他口中一直默念著這句話,然後將手中的短刀揚起。輕輕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一刀,將那枚蟲卵按進了自己的體內。
他不相信這攝生術真的無解,他相信姐姐還活著,依舊活著。
“糊塗啊,少爺,您真是糊塗!”潘璞抱頭痛哭著說道,“少爺啊,攝生術自來無解,難道您不知道嗎?中了攝生術的人少則一個月,多則三個月便會被蟲噬而死啊!”
“我何嚐不知啊!”潘俊淡淡地笑了笑說道,“父親過世之前,我親眼看到他將所有的蟲卵都焚毀了。現在過去了十幾年攝生術再次出現,那麼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姐姐之外,不可能還有別人擁有蟲卵。既然她沒有死,那麼她便一定找到了什麼可以破解攝生術之法!”
“而且,北平已經開始出現死於攝生術的人了,如果攝生術無解的話,那麼我活下來又能有什麼意義啊?”
“少爺……”潘璞用手擦了擦眼淚說道,“你錯了,其實媛小姐確實在十幾年前便死了!”
“不可能,那這攝生術的蟲卵是誰帶來的?”潘俊盯著潘璞說道。
潘璞一直低垂著腦袋,身體微微顫抖著:“媛小姐是我親手所葬!”
這話一出口潘俊的身體馬上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一把抓住潘璞的手:“潘璞叔,你抬起頭。”潘璞微微將頭抬起來,與潘俊四目相對又連忙躲閃開。
“你看著我!”潘俊有些憤怒道,“你告訴我,你剛剛和我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少爺!”潘璞一下子從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悶聲悶氣地痛哭道,“老爺生前曾經讓我在他麵前立下重誓,無論何時都不要將這些事情告訴任何人,更不可以告訴你!”
“潘璞叔,你告訴我都是什麼事情,你們究竟對我隱瞞了多少事情?”潘俊向來冷靜,此時此刻他卻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少爺,小姐離開的時候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潘璞被潘俊扶起來坐在床頭娓娓說道。
潘俊的姐姐潘苑媛比潘俊整整大了十歲,在潘俊出生之前潘家幾個男孩子相繼夭折,當時重男輕女的思想極為嚴重,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潘俊出生的時候母親便見了大紅,因此潘俊從未見過母親的模樣。父親雖然對潘俊疼愛有加,但他終年在外奔波,因此潘俊從小便與相差十歲的姐姐相依為命。
到潘俊七歲那年,正值情竇初開的潘苑媛竟然喜歡上了北平城中一個著名的戲子。那戲子長得秀氣俊朗,大潘苑媛五歲,但兩人見麵便情投意合,不久之後潘苑媛便與那戲子居住在了一起。潘家在北平城中當屬大戶人家,而那戲子屬於三教九流之人,這門不當戶不對立刻遭到了潘俊父親的反對。
不過潘苑媛自小性子剛倔,寧死也要與那戲子在一起。潘俊的父親雖然起初態度堅決,但依舊還是愛女心切,最終也是勉勉強強答應了這門婚事。誰知就在潘苑媛興高采烈地為即將到來的飽經磨難的婚姻準備之時,那戲子竟忽然提出與潘苑媛分手。
潘苑媛萬念俱灰,她回到家中將自己緊鎖在房門之中,整日無精打采。正所謂福不雙至,禍不單行,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時候竟然發覺自己有了喜脈。這未出門的大家閨秀竟然有了身孕,很快便在下人之間傳開了,也很快傳到了潘俊父親的耳中。
他連夜返回家中,一見女兒走路姿態便已經猜出一二。他怒不可遏地將潘苑媛叫到房中訓斥一番,並讓她立刻服用墮胎之藥。誰知潘苑媛卻抵死不從,最後衝進父親的密室將那蟲卵倒入自己的口中。
潘俊的父親知道這攝生術的蟲卵一旦在人體內孵化開來必定會招致滅城之禍,於是他氣憤地將這個不肖之女趕出了家門。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潘苑媛跪在自家門前,大雨將她整個人都打濕了,她在潘府的門口一直跪到午夜才冒著大雨離開了北平。
潘俊的父親知道中了這攝生術之毒的人往往會在三個月內死去,中者無救,如果蔓延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便私下命潘璞等人追查潘苑媛的下落。終於,他們一路趕來發現潘苑媛獨自一人回到了安陽的舊宅子。
潘璞立刻向潘俊的父親稟報了此事,潘俊的父親前思後想,最後終於咬了咬牙道:“我不能因為自己的女兒累及全城百姓!”說完之後他拿出一個紙包將其遞給了潘璞。潘璞跟隨潘俊的父親數十年,對這紙包裏的物事當然心知肚明,這裏麵是用“丹頂”研磨成的粉,其劇毒無比,一旦入口便會置人於死地且無藥可救。潘璞雙手捧著那包“丹頂”“撲通”一聲跪在潘俊父親麵前苦苦哀求,潘俊的父親亦是左右為難,如果這攝生術真的泛濫了,那恐怕將會是他一生鑄成的無法彌補的大錯,於是最後他還是咬咬牙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