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牽著馬走過牌樓,前麵是一條容得兩輛馬車並行而過的街道,此刻卻空無一人,顯得格外陰森,夜風猶如黑色的鬼魅從街道對麵吹來,穿過牆壁發出“嘶嘶”瘮人的聲響。燕雲騎在馬上心中多少有些驚慌,這偌大的鎮子怎麼會一個人也沒有呢?
正在此時,燕雲的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雖然那聲音輕微得幾乎被夜風淹沒,然而燕雲依舊警覺地扭過頭,隻見她身後的一扇木門微微晃動著,燕雲從馬背上跳下,躡手躡腳地向眼前的木門走過去,那窸窣的腳步聲在燕雲靠近門口的瞬間戛然而止。她沉吟片刻,伸手輕輕在木門上推了一下,誰知那木門早已搖搖欲墜,經由她這樣一推轟然倒地,接著一個黑影從那扇木門後麵向燕雲撲了過來。燕雲手疾眼快向後退了兩步,那黑影一下撲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月光之下燕雲終於看清那個黑影竟然是個中年漢子,這人與那吊在牌樓上的人一樣遍體鱗傷,凝結的血塊已經結成了痂,覆蓋在頭上,燕雲輕輕地推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那人,那人猛然驚醒,一把抱住燕雲,身體劇烈顫抖,緩緩抬起頭。那是一張沾滿血垢形容枯槁的臉,一雙眼睛深深塌陷在眼窩中,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一把將燕雲推開大聲說道:“走,快走,快……快離開這裏!”
“什麼?”燕雲不解地望著眼前這個精神幾近崩潰的男人,奇怪道,“怎麼了?這鎮子究竟發生了什麼?”
燕雲的話音剛落,隻聽耳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這叫聲是從鎮子深處傳來的,燕雲站起身循著那慘叫的聲音望去,過了一會兒她的耳邊傳來了一陣熟悉的笛聲,燕雲猛然一顫,這笛聲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日本火係驅蟲師用來召喚皮猴的。難怪這鎮子會變成這般模樣,燕雲低下頭時,那中年漢子已然昏迷不醒了。她躬下身子吃力地將那漢子架起,此時他才又蘇醒過來。
“你還能動嗎?”燕雲見那漢子醒來輕輕地說道。
漢子的身體還在不停顫抖著,吃力地點了點頭。
“我扶你上馬,和我一起離開這個鎮子!”說完燕雲雙手用力扶起那漢子,那漢子雙手扶著馬背吃力地爬了上去。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淒厲的叫聲,那叫聲幽怨淒慘,如鬼魅夜梟一般,緊接著幾個黑影從四麵向鎮子狂奔而來。那馬被這叫聲驚住一聲長嘶,前腿高高躍起,未等燕雲上馬便扭頭沿著來時之路狂奔而去。
燕雲心頭一驚,未等反應過來,那些碩大的皮猴早已進了鎮子,燕雲環顧四周,匆匆向後退了幾步,退進那扇倒了的木門後麵。皮猴叫喊著從燕雲的身邊倏忽而過,燕雲遲疑了一下,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從木門中走出,貼著街道向那些皮猴的方向快步追了過去。
皮猴的速度極快,幾個黑影眨眼間便消失在鎮子深處的宅院之中了,燕雲腳上加快速度,她心中一直有些疑惑,雖說出了安陽之後日本人一直在追查他們的行蹤,但自從離開了河南之後接連十數日連半個日本人都不曾見到,這些日本人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悄悄潛伏在這黃河沿岸的小鎮之中呢?
還有那村口懸掛的兩具屍體,那屍身之上雖然傷痕累累,血肉模糊,但燕雲知道那絕非皮猴所為,更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割開的。而且如果這些日本人是埋伏在此準備襲擊他們的話,為什麼他們卻遲遲不動手?
這所有的疑問一股腦兒地衝進燕雲的腦海,經過安陽之行,燕雲做事已經不像之前那般魯莽而不計後果了,想要解開那些謎團,隻能跟著那些皮猴看個究竟。
在鎮子中間一座黑色的木製閣樓前麵燕雲放慢了腳步,因為她聽到了那皮猴“呼呼”的喘息聲,她躡手躡腳地摸到門口,貼在門上向內中張望。
偌大的院子之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穿著中山裝的血肉模糊的屍體,那些人的臉早已經血肉模糊辨認不清,而在院子裏站著四隻碩大的皮猴,這些皮猴比燕雲家的皮猴要大出一圈,它們躬著身子目光冰冷地望著前方,在皮猴後麵的牆上半靠著一個日本人,口中含著一截笛子,想必這些皮猴就是他召喚來的。
那些皮猴躬著身子,喉嚨中發出“咕嚕嚕”的聲響,脖子後麵的絨毛根根直立,顯然是如臨大敵前的狀態,燕雲順著那些皮猴的方向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冷汗涔涔從脊背冒了出來,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兩步,卻不慎跌倒在地發出“撲”的一聲,最左邊的皮猴立時豎起耳朵,瞬間一股黑色帶著腥味的液體向那隻皮猴噴了過來,未等它躲閃,那液體全部噴在了皮猴的身上,接著是一陣痛苦的嚎叫聲,那液體如同硫酸一般啃噬著皮猴的身體,吃痛的皮猴躺在地上打著滾劇烈地呻吟著。
餘下三隻皮猴見同伴倒地,都齊刷刷地向眼前的怪物猛撲過去,燕雲趁此機會站起身拚命向鎮子外麵狂奔而去,她終於知道這個村子為何會成為這般模樣了,這絕不是皮猴所為,而是另外一種東西!那種東西燕雲曾經見過,她知道任何人即便是凶猛的皮猴與之遭遇也隻有死路一條,想到這裏,她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恨不得立時離開這個村子。
正在此時,燕雲的耳邊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那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地下快速地挖掘著,燕雲心知不妙,腳下的步子更快,誰知正在此時,地麵一陣劇烈地晃動,隻見前麵幾步遠的地方一扇木門轟然倒塌,接著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從地下鑽了出來,立在燕雲麵前。燕雲雙手緊緊握著那把匕首與那怪物隔著四五步遠停了下來。
眼前竟然是一條巨大的蟲子,看上去有一兩米長,如同一條成年蟒蛇般粗細,肉色的頭上長著三四根觸角,圓形的腦袋上生滿了一圈鋒利的牙齒,一雙血紅色的眼睛生在那牙齒之間。它上身直立,虎視眈眈地盯著眼前的燕雲,燕雲屏住呼吸深知眼前這怪物的厲害,一著不慎恐怕就會落得剛剛那隻皮猴的下場。
月光之下一人一蟲在街口對視,燕雲右手握著短刀,左手輕輕摸到懷裏的短笛,但卻始終沒有掏出來。即便是將皮猴召喚來,恐怕也隻能是白白送死。她觀察著眼前的怪物,那怪物似乎也在靜觀其變,並不急於動手。燕雲知道它是在等待時機,一旦自己分神它便會忽然發起致命一擊。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隻聽一個男人大聲喊道:“燕雲!”燕雲聞聲向對麵望去,誰知那怪蟲見燕雲稍微鬆懈,立刻向前一聳,一股黑色的液體從怪蟲的口中奔湧而出。燕雲連忙低下頭避開了那股液體,誰知她剛一躬下身子,頓時覺得胸口像是被人猛擊了一下,瞬間整個人都麻木了,未等她反應過來又是一擊,這次的力量比剛剛還大,整個人被擊出數米遠,而那怪蟲竟然原地未動,她趴在地上,眼皮沉重地望著前麵的街道,隻見一匹馬飛奔而至,接著她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馮萬春一直站在鎮子外麵的高岡之上,點上一根煙,焦急地等待著燕雲的動靜,一連抽了兩根煙卻始終未見燕雲歸來,心裏早已生了草。這時他見一匹馬向這方向奔來,連忙丟掉手中的煙蒂,本以為是燕雲,但當那匹馬走到近前一看,卻是一個渾身是血,虛弱不堪的男人。他心知不妙,便將段二娥與金龍安頓好後立刻驅馬向鎮子狂奔而來,他剛一進鎮子便被牌樓上的兩具屍體吸引住了,正在此刻他聽到門板碎裂的聲音,連忙騎著馬向鎮子深處奔去,誰知剛走出幾百米便見燕雲與一隻蟲子對峙著,他剛喊了一聲,就見燕雲便被擊出數米遠。他連忙催趕而上,誰知那怪蟲立刻扭過頭向他而來,身體猛然一聳,一股黑色的液體從口中噴湧而出,馮萬春連忙勒住韁繩,那液體雖然未擊中馬頭,卻擦著馬肚子劃過,瞬間那匹馬的肚子被劃開了一道傷口,一股難聞的腥臭味頓時從傷口散發出來,那馬吃痛,身體微微劇烈地顫抖了兩下。
卻說這馮萬春也是騎馬高手,他心知不妙,一手扶著馬背身體稍微用力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幾乎與此同時,那馬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一般,身體狂嘶一聲,前蹄騰空而起,那馬蹄正對著眼前的怪蟲而去。那怪蟲沒想到這匹馬會有如此一招,根本沒來得及躲閃,那圓形的頭被馬蹄重重地一踩血漿迸出,同時那匹馬也倒斃在地,再無聲息。
馮萬春來不及多想,將昏迷不醒的燕雲背在身後,便向鎮子外麵狂奔而去,剛奔出幾百米,隻聽那鎮子深處傳來一聲尖叫,馮萬春的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又加速向前奔去。
光線稍微有些刺眼,燕雲緩緩地睜開雙眼,模糊地看見段二娥正注視著自己,見到燕雲蘇醒,段二娥滿臉微笑地說道:“馮師傅,燕雲醒過來了!”
話音剛落,馮萬春便從對麵笑嗬嗬地走了過來,手放在燕雲的額頭上,輕輕撫摸了一會兒笑道:“哎呀,總算是沒事了!”馮萬春長出一口氣說道:“潘俊那小子在離開的時候把你們兩個丫頭和金龍交給我,讓我保護好你們,如果你們哪一個萬一出了事,我真不知道如何向潘俊交代啊!”
“讓大家擔心了!”燕雲雖然已經蘇醒,但卻始終麵無血色,渾身無力,昨晚那一幕依舊曆曆在目。
“對了,燕雲姑娘,馮師傅把昨晚上的情形都講了一遍,那麼危險你怎麼不召喚皮猴啊?”段二娥問道。
燕雲微微笑了笑,長出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奎娘從小跟著我和弟弟,可是來到中原奎娘也死了,我召喚出來不過是讓它們白白送死,那又何必呢?”
“白白送死?”段二娥疑惑地望著歐陽燕雲,又扭過頭看了看馮萬春,馮萬春從燕雲的話中聽出了些許端倪,拿過一個凳子坐在上麵望著燕雲說道:“丫頭,那怪蟲你見過嗎?”
燕雲將頭扭向窗外,窗外一棵桑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斑駁的樹影透過敞開的窗口灑進屋子,如同燕雲那碎裂的記憶,雖然是在盛夏時節,但想起那段回憶燕雲依舊禁不住顫抖了起來,楚楚可憐地抬起頭,咬著嘴唇說道:“是的,我見過那種怪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