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醒他的方式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總是會用一隻手順著他的前額,插進他的頭發裏向後輕輕地滑去。幾十年後的這一刻,她還是用這種方式叫醒他。
他睡在她的沙發上,呼吸著熟悉的味道,像一個疲憊的孩子,隻是睡著時的姿態不怎麼優雅。
高銘軒條件反射地一動,然後坐了起來。他脖子突然感到一陣疼痛,他畏縮著不敢動了,那兒的肌肉感覺僵僵的。他睡著了,不隻是打個盹兒。似乎重新回到了他的童年。
他痛苦而小心地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媽媽。滿頭波浪般自然卷起的銀發,不長不短,天生的高雅。正俯視著他。
他仰視著她,彼此望著。他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赤裸裸的,像趴在床上的嬰兒一樣被媽媽看著。然後,他笑了起來,“媽。”
“我知道是你回來了,”她以一種異常平靜的口吻說,“你弟弟告訴我的。”她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臉。“我之前給你打過電話,你一直都沒有接聽。”他說,並不是抱怨。
“啊,老了,耳朵越來越背了。”她靠近他的臉,“起來,讓我看看你站起來的樣子。”她直起了瘦弱的身體,向後退了兩步。他不知怎地,母親看起來又小了一點兒,這麼幾年像施了魔法一樣,他成熟了,而她的樣子衰老的很快。
當他把兩條腿挪到地上站起來時,下肢麻木的感覺一直延伸到大腳趾。
他站在她的麵前,睡眼惺忪疲憊地咧著嘴傻笑。他的兩條腿仍感覺麻木,他不得不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他想起她曾經告訴過他如果他這樣的時候就必須先放鬆一隻腳。現在,他不動了,任憑麻木的感覺刺痛著他。
“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她問他,“想去爸的墓地看看,告訴他我要幹啥。”“哦,算你小子有孝心。你不想告訴我嗎。”他看著她搖搖頭。“我明白,你在做大事。”她毫不在意地說。
“你還好嗎,媽。”他問。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一種敬畏之情又回到了他的心中,像小鳥歸巢一般的感覺。
“好,好著那。”她喘了口氣說。“你弟弟給我打電話說是你要過來,我就趕緊從街心公園往回走。”她說話的聲音是那麼的自然、輕柔,那麼恰如其分,他感到非常欣慰。
“我進屋見沒人,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躺在這裏睡著了,媽。”“你弟弟和弟妹他們馬上就快到了,他們帶菜過來,你吃完飯在走吧。”她看著他說,帶著一種期待的語氣。“嗯。”他點點頭。
“好,我到廚房看看家裏還有啥。”她轉身準備去廚房。“媽!”她轉過頭來,他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的臉上閃現出一種驚恐的表情,好像寧願被搶劫,也不願意被擁抱似的。接著,臉上的驚恐消失了,她接受了他的擁抱,也緊緊地抱住了他。她身上廚房油煙的味悄悄地鑽到他的鼻孔裏,不經意地勾起了記憶,多麼熟悉的味道,甜蜜又如此苦澀。